【美国病房】一个突然倒下心碎症的年轻人
春雨不一定是人们盼望就会降落的,可意外常在人们不经意时就会袭来。
一 题记
刚打完卡踏进病房,床位协调员的电话跟着响起。晚上八点,外院会转来一个脑出血病人。患者,男,三十三岁,Jie Shi,不讲英语,需要翻译。看着这些信息,我脑内一下涌出了一连串的问号,年轻的脑出血患者,外伤?脑动脉瘤破裂?抑或中风?看名字像中国人,不懂英语,讲国语还是广东话?难道是来旅游的?我把病人安排在靠近Nursing Station 的床位,今晚正好有中国护士,患者应该有中国床位护士来照顾,一切安排妥当只等病人入院。
三个小时过去了,毫无动静。病人到底来还是不来?我再次打电话给床位协调员作一下确认,得到的回答是,“病人肯定会来,在外院有些纠纷。”
凌晨二点半,担架床咕噜咕噜的声音终于接近病房,年轻的中国患者有父母陪着一起入院。
“离开那家医院我们就不签字,我儿子病情不稳定转什么医院?”施妈妈首先发飙了。
“美国不是人道主义第一吗?我们在那家医院为什么就不可以待了?”施爸爸也是满腹牢骚。
训练有素的护士赶快迎了上去,利索地把病人先安排在床上,戴上氧气和心脏监测仪,在通知医生来看病人时,测量患者生命体征和心电图都已经完成了。
“护士,我家儿子的病你们碰得多不多啊?”施妈妈追着床位护士不依不饶。
“你们是上海人吧。”我十分有把握地面对施妈妈问话说了一句。
“是啊,是啊!侬也是上海宁滴伐,千里之外还能碰到老乡,勿要太巧喔。”此时此刻施妈妈何止是两眼泪汪汪,简直就是沙漠中发现的一滴水,捧在掌心怕蒸发了,紧紧地抓住我的手不放。
“侬港奇怪伐,前几年阿拉买了奥巴马的金牌医疗保险,屋里没人生病。去年改成了银牌计划也平安无事,今年偏偏买的是最低的铜牌计划,屋漏偏逢连夜雨,儿子就出事体了。”吴侬软语遮盖不了施妈妈心中的愤愤不平。
三天前,施杰和室友吵架,一甩门开车走了。不到几分钟,感觉天昏地暗,呼吸急促,赶紧把车靠在路边。等睁开眼睛,剧烈头痛伴着右侧肢体的活动不利,看到了住在北加的父母已经赶到了南加的医院,守候在病床边了。
施杰的入院诊断:脑中风。
打开病史,Stroke s/p tPA & anti-tPA(中风,溶栓酶和溶栓酶结抗剂治疗后)
看到这样的病例马上让人坠入云里雾里,真是令人匪夷所思。突然倒下的施杰被救到附近的创伤医院,神志模糊的他,NIHSS(National Institute of Health stroke scale )神经系统中风指数达到17(正常为零),Code Stroke Called.第一时间脑部CT检查没有出血。急诊科医生在神经内科医生的指导下,马上决定给病人用了tPA.稍后出来的脑颈部CT Angiogram (电脑断层血管摄影)证实患者“脑干出血”,立即给病人注射了tPA拮抗剂。才出现了溶栓和抗溶栓治疗的一幕。同时患者Troponin(心肌钙蛋白)径直飙高,心电图出现异常尖锐ST段抬高(心肌缺血)。一度床位医生以为他是心肌梗塞,但心内科医生最后定为章鱼壶(takotsubo)应激性心肌病也为心碎综合征。
引自网络的解释: 由悲痛或震惊所引发的胸痛、憋气和呼吸短促等一些类似于心脏病的症状,称为“心碎综合征”。这些病人出现了胸痛、憋气等症状,与心脏病发作时的症状相似,但与心脏病患者不同的是,在卧床休息和接受少量治疗后,他们就康复了。 现代医学早已证明了人的精神、思维只由大脑控制,与心脏并无直接联系。但是,心脏与人的心理研究表明,心理因素对“心碎综合征”的影响是客观存在的。由心理因素引起的身体疾病,谓之心身疾病,“心碎综合征”就是一种比较典型的心身疾病。“心碎综合征”的发生与人的性格有关,性格是一种复杂的心理因素。当遇到过量或突如其来的“情绪压力”时,身体会释出大量肾上腺素及其他化学物质,并流入血管。这些物质对心脏来说俨如毒素,会影响肌肉正常活动,或令毛细血管收缩,减弱心脏跳动能力,造成类似心脏病发的症状。
毋庸置疑,对于急性脑中风-脑血栓的病人,tPA真是一剂救命药。药物将脑血管内形成的血栓“溶解”,血流再通,挽救脑组织的功能,使得偏瘫的肢体重新恢复肌力,中风过的病人完全可以获得往日的风采。但这个治疗非常强调黄金三小时,又有极其严苛的用药指针,因着药物严重的副作用-出血,一样可以把人打倒。
“这小子命真大!”Dr. S一边写着入院记录,一边感叹。“医生是人不是神。”真应了一句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CT影像诊断看的就是黑的白的。缺血是黑的,出血是白的,一般人认为那不是黑白分明很容易看吗?其实不然,脑实质也是白的。脑干的断面,嵌入在圆形的枕骨内就是白的,缺乏经验的医生很容易忽视。但是出血的脑实质内有蛋白质的渗出,如果测CT值,远远高于脑实质。此白非那白,有双火眼金睛的医生难免也会出错。
这让我想起以前在国内医院上班的时候,最提心吊胆晚上急诊。一个人看颅脑CT片,漏诊、错诊,责任重大。我科有个医生,在一次夜班值班时把病人左侧半球脑出血,打成“CT颅内未见异常”的报告发出去了。第二天晨读,主任有疑问,把CT磁带(那时还没有数字影像)吊出来看,反复调节窗位和测CT值,最后修正诊断报告为,“左半球脑出血”。急诊和神内科马上把CT室电话打爆,”你们误诊,你们自己给患者家属去解释”;“不同诊断,相反治疗后果严重。”医疗上的同盟军,说翻脸就翻脸。“现代人真的太依赖影像诊断了!”主任长叹一声。但是这种沉痛的教训令人一辈子刻骨铭心。
这个细高个、肤色净白的小伙子,纵然他说话有些含糊不清,右侧肢体活动不利,但从他瞪着焦虑的眼神,夸张的脸部表情足以证明内心的恐惧和不安。
“我要吃饭,先给我吃饭。”施杰反复强烈要求着。他一直没有通过“吞咽检查”。食物一入口,就会呛咳。他绝不接受鼻饲管,“我这不就要成为大象系了吗?“倒是显得他还有些幽默的本性。胸片显示双下肺吸入性肺炎。
医生建议插胃管,施杰更是暴跳如雷。“我这么年轻一辈子就不偿美食啦?”此刻,小伙子绝对不知道自己的病有多重,仍是民以食为天。
“医院就没有其他的方法? 难道不开胃管就不可以提供营养了吗?”施父一边焦急地问,一边表示自己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在床边照顾儿子和参与医学治疗。明天,他必须回到北加的餐馆去,老板是赤裤兄弟(即指一起穿开裆裤、从小一起长大的男性朋友),缺了他这个大厨肯定不来山(不行)。施妈妈,也在同一餐馆打工,做着厨房的帮手。
这对在美国低层辛苦挣扎的父母,在儿子二十二岁时把他接到了美国。施杰原以为到了美国可以享受一切物质财富,怎料,一到美国根本无心追求学业的他,必须接受事实就是和父母一样到中餐馆打工。八个月后,施杰又回到上海外婆屋里。一待就是六年,直到上海的外婆过世。
“把伊一个人留在国内不放心。”施杰的父母再次召唤儿子回到美国。
“伊是来南加看朋友额。离开辰光鲜龙活跳的一个人,拿能现在变得来这副样子了。”施母哽咽着嗓音,布满鱼尾纹的眸子上滚动着泪珠。
医生压根就没有跟病人提起TPN“高能量合剂”静脉滴注。三天后,不管施杰有多么的不愿意,他还是装插了胃管。
“按摩右小腿;帮忙抬高右手臂。”施杰细长的脖子里,对着母亲发出粗狂吼叫。只要施母手稍停,儿子仍有暴发力的左手挥舞着,一指触到母亲的脸上,“不要停!”
谁都看得出这是一个被宠坏的妈宝,喔,不!他已经33岁了,他应该对他的所有的行为负责。
在物理师的帮助下,施杰已经可以慢慢迈步了。物理师建议他需要一个特别定做的矫正鞋,一千刀。我对施妈妈说,“我用特殊绑带给他右脚踝固定,可以起到同样的作用。这钱可以省了,且三个月后,这只鞋就不需要了。”
“听你的,听你的。我们这次co-pay还要付七千刀呢。”施妈妈一脸的无可奈何。
“幸亏你们有保险,病房一夜就是5千刀。还不包括各种检查费呢”;到了急诊室,毫不夸张,一颗Tylenol 就是25刀,我深知美国医疗保险费的贵重。
在美国,保险公司、医院/诊所、病人多为独立的三方,而凯撒医疗拥有自己保险,医院和医生集团,所以购买了凯撒保险,即相当于购买了凯撒整体的医疗服务。非营利的凯撒保险、凯撒医院,和营利的Permanente医生集团,这三者有机结合,使凯撒医疗集团成为一个闭合的医疗体系,控制费用、提高医疗质量,持续改善会员健康的基础,也将医疗三方市场的博弈成本降到了最低。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也就是本文的开头,患者必须转回自己的凯撤医疗保险机构。再过几天,施杰会转到康复中心,继续物理健身和心理治疗。施杰最大的愿望是能抛弃胃管,自己吃饭,甚至比走路的心情更迫切。施妈妈依然一路陪伴。
到了医院梦碎碎,心碎碎,这东北关姐正好唱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二零一九年八月于美国洛杉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