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的人生

姑姑的人生是现在的80后和90后闻所未闻，难以理解的。

姑姑其实并不是我的亲姑姑。据爸爸说，她的爷爷和爸爸的爷爷是兄弟。在爸爸的家族里，血缘上比姑姑近的亲戚有很多，但姑姑是和我们在感情上最亲近的。
 
姑姑出生在东北农村，很小就没了母亲。后妈待她不好。一天，她和同伴上街，看到招兵的解放军，她上前问 :”当兵是不是管饭吃?” 得到的回答自然是肯定的。从那以后，十四五岁的她跟随解放军一路南下，最后打到广西。在那里，她度过了后来的大半生。其实崇高的理想往往起始于解决最基本的温饱问题，而姑姑那时的心理可能和80年代第一批到深圳去淘金的人差不多。

姑姑的婚姻也与众不同。姑父是四川人，原本是个木匠，红军路过四川的时候他参了军。戎马生涯几十年，到解放的时候已是团长，却是单身一人。那个时候这样的首长很多，组织上总是想办法帮助他们解决婚姻问题。领导找到了姑姑。姑姑起初不同意，但组织不停地做工作，最后姑姑只好做罢。爸爸说，姑姑一直不肯告诉别人姑父的年龄，他猜想姑父可能比姑姑的父亲还要大。

姑姑也有过自己的爱情。我上初中的那段时间，表哥因为工作关系，经常到北京出差。我初一的那个暑假，他带我去了南宁。就是这个暑假让我更深地了解了姑姑。那时，姑姑和姑父已经分房就寝，每晚我都和姑姑睡在一个大床上。广西的夏夜不很凉爽，我们常常扇着扇子，黑着灯，躺在床上聊天。说的话我现在大都记不清了，只是记得姑姑不止一次提起我爸爸妈妈，说他们自己在工作中相识相恋，年龄相当，有共同语言，话语里充满了羡慕。一天晚上，姑姑忽然说起她曾经爱上一个人，差一点儿就跟他走了。但是那时表哥已经两岁，为了这个家，她选择了留下。如果是现在，我一定会刨根问底弄个清楚，但那时的我，除了吃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现在想来，那时姑姑应该是怎样的寂寞，才会向我这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诉说。

尽管姑姑衣食无忧，但是人生最纯真的感情，父母之爱，人生最美好的感情，夫妻之情，姑姑都没有享受到。然而姑姑并没有自哀自怜，她一生乐观地生活着，用她的豁达和热情关怀和感染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姑姑出来工作后，仍然不时回老家探亲。她没有同胞兄弟姐妹，尽管她爸爸和异母的弟弟们跟她没有特别的感情，她总是尽自己所能帮助他们，每次回家都大包小裹，出钱出力。一次，她从老家回来什么也没带，妈妈一问 才知道，原来她把随身带的挎包，雨伞，还有其他有用的东西都留給了家人。每次在我家小住，她也总是买菜做饭，收拾厨具，一刻不停。姑姑打得一手好毛线，听说加拿大冷，她特地给我织了个毛背心，我至今带在身边。很多人说保姆难处，可是姑姑和所有在她家干过的保姆都处得很好，把她们当成自己的孩子。 保姆在她家干完后，她总是千方百计帮她们推荐新的工作，还送她们上学进修。姑姑在世的最后几年，姑父已经去世，表哥表姐也另立门户，就是一个她过去的保姆住在她家。这个保姆白天在外面有自己的工作，晚上回家住。姑姑不收她的钱。做为回报，她替姑姑做一些简单的家务。

姑姑去世时还不到七十岁。她是去医院做一个不很复杂的手术，上了手术台就没有下来。这也许是命运的安排，让她没有痛苦地离开这个世界。去医院之前，她还和左邻右舍打了招呼，说自己过几天就回来。我想，在她最后的意识里，依然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希望。

我相信，在另一个世界里，无论怎样，姑姑会一样乐观地生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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