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绝师太孟小芸》04 小芸爸 小芸妈

一般的女孩子要结婚，会把男朋友带到家里让父母过目，得到批准才可以结。也许女孩子的父母还会跟男家提些要求，聘礼或者彩礼，摆几桌酒什么的。孟小芸的爸爸妈妈没有享受到这种待遇，他们只是突如其来地被通知，他们的女儿要结婚了，没有时间带着男朋友回家，让他们直接去H市参加婚礼。

在跟女儿的电话中，小芸妈这么问女儿：“那是个什么人啊？可靠吗？他对你好吗？为什么不带回家看看再说？”

女儿这么回答：“时间紧，工作忙，抽不出功夫回家。他人很好，你们过来就知道了。”

孟小芸亲自飞回家接父母，来去匆匆。小芸爸和小芸妈第一次乘飞机，跟着女儿晕头转向，什么话还没来得及说就到了。

司机把他们送到一间两室一厅的单元房，帮他们把行李送到房间里。小芸爸妈一开始还以为这小伙子就是女儿的未婚夫，听听话音又不是。女儿解释：“他人在香港，明天才能回来。”

听起来似乎这个未来女婿是做大事的。那个单元房里家具设备齐全，不算富丽堂皇，却也朴实耐用。

一间卧室里有一只双人床，小芸爸妈以为那是女儿的婚房，不由开口责备：“怎么把新房搞得这么素净？多不吉利！”

孟小芸说：“那是给你们住的，等启明过来，让他住在另外一间。我不住这里”

那天晚上孟小芸没回自己住处，在父母那里跟他们聊到半夜，在隔壁房间睡下。小芸爸小芸妈这才了解到原来女儿是要嫁给她的老板。等到女儿去睡觉，小芸妈不安地对小芸爸说：“我怎么觉得悬乎呢？你说人家看中我们小芸啥？还说这房子给咱们算聘礼，我咋觉得不踏实呢？”

老太太没文化，有文化的话就知道有句成语可以描述她的直觉，叫“齐大非偶”。

小芸爸说：“咱小芸也不差，很能干。可能人家就看中小芸能干，能帮人家做生意。”

第二天他们参观了女儿的新房，还是皱眉：“小芸，怎么这房子里一点喜气也没有？太素净了！”

孟小芸解释：“妈，这边城里都这个样子。”她自然不能说梁浩然讨厌大红色。

等到看见梁浩然，小芸爸也不再用“女儿能干”来安慰自己了。他们的见面很尴尬生涩。梁浩然的“爸，妈”几乎是挤出喉咙的，那个时候他大约恨不得完全西化，叫对方父母某先生某太太最好。

差不多只见了那一面，在一起吃了一顿饭，梁浩然就不再怎么照面，自然孟小芸给的借口是“忙”。

孟小芸除了晚上回家陪父母，也忙。梁氏派了个小办事员陪老头老太太办理房产过户手续，陪着他们逛H市的各景点，这中间梁伟华带着一家人，老婆，两个儿子，请亲家和媳妇一起会亲，吃了一顿饭。

梁伟华军人出身，如果他想平易近人，自然能做到平易近人。那天席上，他谈笑风生，跟亲家两老畅谈一番。小芸爸和小芸妈穿着女儿给买的新衣，一开始还很拘谨，手足有些无措。等到吃完这顿饭，对梁伟华的印象好得出奇，老两口一致认为这个亲家翁人很好，小芸嫁到梁家，应该不会受公婆气。

没有公婆气受，小夫妻能有什么大矛盾？小芸爸妈的心稍稍轻松。

婚礼那天他们真正开了眼。所有的一切全部按照H市的习俗来，孟小芸在父母家待嫁，来接新娘的车队第一辆是一辆装点着粉色玫瑰花的白色加长林肯，伴娘伴郎乘坐两辆敞篷跑车紧跟其后，后面一长串的各色名车，引得围观者甚众。孟小芸的同乡同学充当娘家姊妹，伸手跟新郎要红包，后面伴郎一一发放打点，终于把孟小芸迎到楼下，带离“娘家”。

五星酒店的饭店，到处金碧辉煌，小芸爸小芸妈一步不敢多走，一句不敢多说，让坐在哪里就坐在哪里，上厕所要儿子带路，有人来叫拍照片就赶紧站起来跟来人走。那天梁浩然喝了很多酒，一张黑脸透出红色来。

新郎新娘比谁都忙，忙得甚至没吃几口饭菜，席上有人刁难这一对新人，点烟的火不断地被吹灭。有的女宾客为了难为新郎，原本不吸烟的，也吸上两口，故意说：“女人的烟要新郎来点吧？”

等到华宴结束，新郎新娘到宾馆的套房安顿下来，小芸爸和小芸妈才由专人送回家里。由于女儿女婿马上要动身去度蜜月，儿子要回校参加考试，他们老两口没在H市多留，也动身回家。

照片自然没来得及带。

等女儿回来后，儿子放假回家的路上顺路去探望姐姐，在姐姐的新家里住了几天再回父母家，孟启明告诉父母，姐姐打算去读MBA，是一种学位，读出来比姐夫的学历还高。

小芸妈心里更不踏实。这个时候女儿已经出钱给家里装了电话，每星期都打电话回来。小芸妈在电话里跟女儿说：“女孩子读什么书啊？你读得比女婿高了，女婿能愿意妈？你也不小了，结了婚，趁年轻生个孩子是正经，生出来我帮你们带。”

孟小芸含含糊糊地答应着，也没说要生，也没说不要生。只是秋季开学的时候，她还是去读了MBA班。

小芸妈摇头叹息。这个女儿是家中老大，从小就很有主见，读书也还好，人刻苦，一直想深造，只是因为家庭拖累，要接济父母，要资助弟弟，不能达成心愿，如今有条件，自然要实现这个未完成的心愿。

小芸妈不知道的是，她女儿能做主的只有她自己的学业前途，生不生孩子，要有两个人达成一致才行。

小芸妈问儿子：“你姐夫对你姐姐好不好？”

孟启明在这方面完全没有经验，不知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怎样算好，怎样算不好。他住在他们家，看见两个人早出晚归——姐姐参加英语强化班，走得很早；姐夫起得晚些，洗漱完匆匆去上班。下午姐姐回来还算早，放下书本煮些点心跟他一起吃，接着看书，晚饭时间，大多数是姐姐带着他到楼下的一个干净的小饭店里解决，有时候梁浩然打电话回来，而他们还没吃，也会约在某个饭店一起吃。

梁浩然真正回家的时间，一般都在十一、二点钟，哪天他八、九点钟回家，算是早的，会跟小舅子聊几句，问问他在大学里的情况。孟启明没听见姐姐抱怨过，她自己捧着一本英文书在餐厅里读得废寝忘食，字典被翻得卷起角，迅速折旧。他们不吵架，应该算关系很好吧。

所以他回答妈妈说：“挺好的。”

女儿出嫁后的第一个农历年自然要在婆家过，谁知过了年没几天就出事，女婿的弟弟在国外遭遇意外，死了。女儿女婿一起去办后事。再后来五一假期，国庆假期，都是女儿一个人回来，问女婿为什么不一起来，女儿这么回答：“他加班，忙。”接着邀请父母到H市去长住，这样她不必跑来跑去，弟弟来往也方便。

可是在家乡还能种种地，他们去H市能干什么？就这么白吃白用女儿女婿吗？女儿读书已经是婆家供养，难道让女婿家连丈母娘一家都养着不成？那女儿在婆家还怎么说得上话呢？如果女儿生了孩子，他们还有个由头，女儿又没生孩子，他们去H市干什么？

再后来孟小芸就不提这事。每次同电话问起，她总是说：“我们很好，他对我很好。”

很好很好，忽然有一天他们被儿子告知，姐夫要跟姐姐离婚。

老两口大惊，连忙问怎么回事。孟启明说：“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为了个女人。”

孟小芸很长时间没打电话回家。小芸妈只好让儿子打电话给她，自己跟她讲话，细问情由。女儿在那边不耐烦地说：“我自己会处理好的，你们别在村里乱说，也别操心了。”

女儿这婚结得快，离得也快。再回来的时候她更瘦了，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小芸妈心疼得不行，不忍心再责备女儿，本来儿子回来就杀了几只鸡，这次女儿回来，她把家里剩下的鸡几乎全部杀掉，炖了给女儿补身体——这些年都是女儿在为这个家做这个做那个，他们却没有为这个长期漂泊在外闯荡的女儿做些什么。慢慢地他们从女儿嘴里知道，原来女婿为了一个女人跟女儿离婚，这个女人比女婿大八岁，他们认识好几年，因为双方家庭的反对，女人跑开了。原来以为这女人嫁了人，没想到一年多后她又回来，女婿发现她没嫁人，执意要跟她在一起，得罪父亲也在所不惜。

小芸爸脾气火爆。村里还没有谁家的女儿离婚。一个女人被夫家休回娘家，无论什么原因都不光彩。他忍了两天，第三天忍不住开始埋怨：“你妈这么跟你说让你不要去念书，要先生个孩子，你不听，现在见了好处了吧？一个女人家这么要强干什么？他说离你就离啊？你不会哭，不会闹，不会拖？！一点心眼也没有！”

孟小芸无语。他以为梁浩然是村里的男人？生孩子的事她一个人说了算么？难道让她学村里的大嫂大婶，跟老公吵一辈子，打一辈子，捆在一起一辈子，直到七老八十，打不动也骂不动才安安淡淡过日子？

孟小芸在家里养了一段时间，说要一个人出去散散心。她背着一身简单的行李走了，背影显得那么孤单。再后来她回到H市，把父母也接过去同住。因为没有女婿的存在，小芸爸妈这次痛快地答应，帮女儿做做饭，打扫打扫卫生也好，他们怕她万一想不开会出点事。

那个女婿，他们总觉得他高高在上，不好相处，所以并不愿意跟他同住。

如果梁浩然知道他的前岳父母有这种想法，肯定会大喊冤枉。他是个平权主义者，至少他自己认为自己是个平权主义者，对任何阶层都没有歧视，只是他对着孟小芸已经够尴尬的，他甚至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冲动之下的求婚，只是法律手续已经完成，势成骑虎，只好将错就错。再让他对感情本来就不亲近的妻子的家人生出感情来，那是难上加难。

跟妻子已经无话可说，对着妻子的父母又能说些什么？所以他只好找借口逃避。而在小芸爸妈看来，这个女婿的架子很大，是瞧不起乡下人的。倒是他父亲不愧当过人民子弟兵，没有什么老板架子。

还好孟小芸没多久就投入到新的工作中去。一开始小芸爸妈还以为她找到了新工作，一直到孟启明想留学，来跟父母说，他们才知道女儿居然把房子押给银行贷了款，在自己做生意。

小芸爸妈这一惊非同小可，心中责备女儿冒失，但是看她好像生意做得不算坏，也没多说。后来孟启明背着姐姐给前姐夫写信，请他给自己做担保被拒绝，回来摆脸色给姐姐看，孟小芸几年来第一次冲父母弟弟发这么大的火——把碗往桌上重重一顿，回到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门。

这砰的一声，把父母和弟弟都吓了一跳，这才明白这个不多话的女儿姐姐发起脾气来也很可怕。

父母重男轻女，一向事事以儿子为重，孟小芸从小已经习惯，也愿意对弟弟好，可不代表她没有原则，可以无限度地牺牲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为这个家庭无限度地付出。

孟小芸轻易不发脾气，一旦发起脾气来，做父母的细细想来，自己确实做得比较过分。从此以后，孟启明留学这事，不再有人提起。

孟小芸有一日当着父母的面对弟弟说：“你的工作要好好做，如果你想学什么新东西，要么专心考研，要么去业校学习进修。如果这份差使丢了，我以后不会再帮你，你自己靠自己的本事在社会上闯吧。顶多你闯不出名堂来，姐姐家里一口饭还有的你吃的。”

小芸爸妈和孟启明都不接话。孟小芸相信信息已经传到，不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