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爱情》 78 接风
苏梦醒在行李传输带前好容易把两个最大号的帆布行李箱搞上推车,旁边的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老外很绅士地伸手搭了一把,帮她搞定。她说声谢谢,把一只装着笔记本电脑的大背包放在上面的筐子里,腋下只背着一只很小的米色尼龙时装手袋,里面装了机票,护照,卫生用品,钱包,化妆包等零碎用品——这是在美国上学的时候养成的习惯,美国的女孩都这样,大的背包里面放着这种小包,去买咖啡,吃饭,或者去卫生间就把大包放在教室里,随身背着这么个小包,很方便灵巧。
她推着推车往门口走,眼睛向人群中扫视,老远看见弟弟苏志醒伸长着脖子也在四处找她。志醒标志太明显,实在太好相认——长长的头发扎起来,在脑后梳个马尾,一脸青春痘留下的坑,人精瘦,皮肤似乎是被香烟熏的,黄黄的,嘴唇则由于经常熬夜,睡眠不足,呈现一种微紫的颜色。
她走到他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晃,苏志醒才把目光自远处收回,惊讶地说:“老姐,你怎么变成这样?看来这资本主义是比较罪恶啊,好好的人过去,回来跟鬼差不多了。”
梦醒苦笑笑,推着行李车往栏杆外面绕,志醒也跟过去,从她手里接过推车,带她去停车场。
车子是个七座面包车,志醒打开后门,把行李放上去,再砰地一声关上,走到前面驾驶座,把一边的门打开,让姐姐坐上去,他取出手机来拨号,接通了说:“义成哥,我们现在出来,你怎么说?哦,哦,那我直接过去。”他掐了线,转头对姐姐说,“义成哥的意思是我们先到他家去,让你先休息休息,晚上一起吃饭。他让我们晚上就住他家,聊天方便些。”
梦醒沉吟:“这不太好吧?我还是去住宾馆好了,反正费用是公司的。”
苏志醒笑一笑:“给你这么大的面子你还不领情。我刚到上海的时候,在他家才住了一个月就给他赶出来,从此他再也不留我过夜,这次沾你的光,他居然也请我留宿。”
梦醒想想,笑出声。她弟弟这个邋遢劲,郑义成能容忍他一个月,已经很不错了。这个小子抽烟喝酒,日夜颠倒,袜子臭得熏人,不是正常人类所能忍受的。
梦醒问:“这是你的车?”
苏志醒一边转着方向盘绕圈,一边说:“我一个人哪用得着这么大的车?这不你说行李多嘛,就借了公司的这辆车。本来义成哥说他也来的,临走前被明妮绊住,脱不了身,我只好自己来了——早知道这样,根本用不着这辆车,用我自己的车就行。”接着他问,“怎么你那么多东西?人家回来都没啥行李,走的时候箱子多。”
苏梦醒说:“我这次回来,把自己所有能拿走的私人物品都带回来,还有一些是公司的样衣。”说着话题一转,问,“明妮是谁?”
苏志醒笑得有些幸灾乐祸:“我们公司的一个小歌星,对义成哥很有那么点意思,现在义成哥,一半时间在工作,另外一半时间在躲她,好不辛苦。这事说来话长,以后讲给你听。”
苏志醒往虹桥方向开,七转八转,驶入一个小区,里面的房子全是联体别墅式,也即国外所说的TOWN HOUSE。
他停好车,掏出一枚钥匙,把门打开,把行李拎进去,问姐姐:“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说着走进厨房,打开冰箱看。
梦醒倒是真的感觉很饿,也跟过去,看见冰箱里里有一个水果盘,哈密瓜切成一块块,葡萄洗得干干净净放在一起,用保鲜膜盖着。她也不客气,拿出那盘水果,一口气吃个干净,把苏志醒看得几乎呆掉。
接着他带她上楼,打开一间客房,说:“你先休息一下吧,我去公司把车子还掉,有什么事你给我电话。”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
梦醒找出自己的卫生用品,到卫生间洗澡刷牙,出来下楼检查一下大门,发现门锁着,放心上楼睡觉。
等她醒来,拉开窗帘看,外面天已经黑了,只有点点灯火在夜幕里亮着。她拉上窗帘,感觉肚子又是火烧火燎地饿,于是下楼想到厨房找点东西吃。
餐厅里的饭桌上已经摆好了各式的菜肴,有荤有素,好像是从外面叫进来的,志醒跟郑义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聊着什么,听到楼梯响,郑义成转过身来,看见她一呆,半天才缓过来,笑着说:“梦梦,要不是知道你今天来,我几乎都认不出你来——你变化真大!”
梦醒笑得不温不火:“变丑了还是变老了?你也变了不少,这眼神看着陌生。我说你真腐败,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怕不怕?”
郑义成自嘲地说:“我怕什么?我又没做亏心事,难道还怕鬼叫门不成?梦梦,你怎么这么瘦?看来资本家把你剥削得不轻。”
梦醒的目光落在桌子上,问:“可以吃了吗?我很饿。”
郑义成恍然大悟:“对,对,我们吃饭。你看看,光顾着说话,把这事就忘了。来,我们边吃边谈。”
三人落座,志醒斟酒,到梦醒这里,她捂住杯子说:“有没有果汁?我要喝果汁。”
志醒的手顿在半空,奚落姐姐:“你怎么出去一趟,越混越没出息?你以前喝都喝不醉!想着你从美国来,小资一点,我们特地陪你喝葡萄酒——”
郑义成连忙说:“不喝酒就不喝酒,我冰箱里有橙汁。”说着起身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橙汁,给梦醒斟上,举起杯子说,“来,碰碰杯意思一下!梦梦,欢迎你终于回到祖国的怀抱——你现在还是中国公民吧?”
梦醒微笑着跟他们碰一下,喝一口,说:“是,我还是中国公民。”她从桌中央的盘子里拈出一片薄饼,夹一片烤鸭,几根细葱,蘸上甜面酱,咬一口,称赞说,“真好吃。”
郑义成把盘子往她面前放:“好吃多吃点。我记得你最喜欢北京烤鸭,吃起来可以不要命。”
志醒嘲笑她:“是不是在美国没有烤鸭可以吃才变得这么瘦?”
梦醒送给弟弟个大白眼,伸手取第二张饼。
郑义成和志醒交换了一下眼神,心中都在纳罕,怎么这位女士看起来很能吃的样子,仿佛不是从美国回来,而是从非洲回来。
两个男人酒喝起来,开始打开话匣子,说起梦醒这次回国工作的事,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回家。梦醒两张饼卷着鸭子下肚,感觉好了很多,不紧不慢地出自己的计划——她要用两天的时间到公司的远东采购办公室交待这次带来的新订单和新样衣,然后她有两周的假期,打算在H市父母家中做休整,跟儿子南山培养感情。
最后她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星期五晚上就可以走,赶不及争取星期六或者星期天吧。”
郑义成说:“星期五晚上太赶了吧?你身体吃得消吗?刚好我星期六要回家,你跟我一起走怎么样?周末的火车很拥挤,软座硬座都是一票难求。”
梦醒想了想,说:“我不能肯定能不能把事情都办完,到底什么时候能成行。”
郑义成说:“我又不是火车,还要赶时刻,等你就是了。”又问,“那你回来后住在哪里?”
梦醒说房子是公司的,她的前任住着,等那人搬出来后,她就可以搬进去,具体哪里也不太清楚,好像就在虹桥地区,三室二厅。如果这中间有衔接不上,她可以暂时住宾馆,费用也是公司的。
郑义成说:“如果衔接不上,你就住我这里好了——愿意住到几时就几时,愿意住哪间房就住哪间房。”
志醒这时忽然插话说:“姐,要不你住我那里去。”
郑义成嘴角露出嘲讽的笑:“你那里还能住人?是让你姐给你当免费清洁工吧?”接着他转过头问梦醒,“你这次回来到底算什么?”
梦醒微笑着解释:“是美国公司的远东采购办公室的首席代表。大致说来,这个办公室的运作由我全权负责,但是我要听美国公司采购部门的指令。我要负责这边的订单发放,跟单,质检,出运以及配额的协调。我的前任是个香港人,她结婚后要随丈夫到欧洲任职,所以才由我来接替。”
郑义成说:“说明白了就是一个生产型公司的执行总经理,梦梦你越来越能干了。我早就说你这人是很有潜力。”
梦醒仍然微笑:“这个行当就是卖苦力,没你说的那么神,而且我这还没上任呢,等我上任,干好了,你再表扬。”
志醒这时又插嘴说:“姐,你千万别把义成哥的表扬当回事,他这是职业病!他对公司里的大小明星都这样,谈话的时候先送一箩筐恭维,再指出不足一二三,让人家有火也发不出来。”
梦醒回来后,除了吃东西的时候有些急,都保持着一种波澜不惊的微笑状态,听了这话再也忍不住,一口橙汁几乎喷出来,连忙用手捂住,伸出另外一只手扯纸巾。
郑义成也撑不住笑。三个人这顿饭吃了足足两个小时,从梦醒的新工作到她儿子南山的成长趣事,再到两家大人的幸福的退休生活。
郑义成的爸爸退休后很忙碌,在家里收徒教钢琴,还在外面兼职授课;他妈妈成了郑家爸爸的全职秘书,为他安排各类大小俗务。
梦醒的爸爸在一家台资的出版公司做资深编辑,时不时还要给人写电视剧剧本,活得也很滋润。苏家买了一套四室两厅的电梯房,正在火热装修。志醒说:“妈都累瘦了。”
他们绝口不提两件事,一是郑义成的终身大事,二是梦醒的丈夫张允鑫。
郑义成的终身大事,很早就是两家间的禁忌,而梦醒出国后的经历和她的丈夫,两家人也都知道,是她不愉快的一段历史,自然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