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粟》(82)各有心事
胡启东和李婉婷正式陷入冷战中。如果这个冷战持续下去谁也不肯低头,就会演变成正式分居。
李婉婷有苦无处诉。
一直以来,胡启东在她的朋友同事圈里都是模范丈夫的形象。这个年纪的男人,这种婚龄的男人,婚内又没有孩子的,还能老老实实忠心耿耿地守着老婆过日子,已经算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了。认识他们的人,提起他们夫妇,无不对李婉婷心生羡慕或者嫉妒。身边的,周围的,听说的,亲见的,离婚的,包二奶的,搞小三的,比比皆是。你听了这些故事都会感叹,年轻美貌的女人从来都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十年。
二奶小三是一项未竟的事业,前赴后继,死而后已地有人孜孜追求着。
别的不说,李婉婷老板的一个乡下表哥,奔五十的半老头子,女儿都上大学了,发妻跟着他白手起家,水泥袋都扛过,如今一朝发达,生意遍地,女人也遍地。他像个播种机,到处找女人生孩子,指望着能生出一个儿子来继承他的家也,肥水不留外人田——老头子泥腿子出身,自然觉得未来的外姓女婿是外人。
为了让下一代素质高,老头子找的女人都是大学生。李婉婷纳闷,怎么就有那么多女大学生愿意无名无分地委身于没什么文化的泥腿子老板,就因为他有钱么?可惜这些女大学生气质再好,学识再好,也都只生女儿不生儿子。生个女儿,就把女儿扔给老板,自己拿着一笔钱被送出国留学。最后不知道这个老板怎么醒悟过来,找了个二十出头的打工妹,这打工妹也是狗屎运,一举生了个儿子,从此鸡犬升天,老板给她买了一百五十平方的豪华公寓,把她母亲接来照顾,兄弟亲戚都安排了好工作。
自然每个月的花费不会比出国留学的女大学生少——毕竟是自己男性继承人的亲妈,正式承认的二奶。
可怜这小丈母娘比老头女婿年纪都轻,不知道他们见了面如何称呼,是怎样的情形。
这样的大环境下,胡启东洁身自好很多年,一直为人称道,如果此时传出他们夫妻失和,也许当面给她同情,背后不知道多少人会幸灾乐祸呢!
李婉婷心情坏到了极点,有一次跟妈妈通电话的时候带了点情绪,被她妈妈听出点什么来。婉婷妈疑惑地问:“你和启东怎么样了?婉婷,我怎么听着你的声音不太对?为什么最近我打电话过来启东总是不在家?”
李婉婷掩饰说:“啊,最近他比较忙,经常加班。”
婉婷妈妈问:“他一个搞人事的,再忙能忙到哪里去?”
李婉婷说:“搞人事的才忙呢。他们集团扩大化,招人是他的工作;效益不好的部门要裁员,出面的还是他。好了,妈,我们没事儿,你别整天瞎想。”
婉婷妈妈说:“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这今天我眼皮子总跳,心不安呢。对了,你妹妹她公司有个到你们那里出差的差事,她正在跟领导争取呢,到时候真正去到了,我让她给你带点家乡的特产给你,你好好补补身体。”
妹妹要来?李婉婷一颗心往下沉——但愿她别住在家里,否则真的要穿帮了。
林叶子此时也正在接待一个外地来客——上海的邢文韬,罗瑞星的高中同学。在罗瑞星生命的最后时刻,他陪着她一起度过难关,这份情谊,彼此都难以忘记。
邢文韬代理一个本市公司在上海的经济纠纷案,来本市取证,百忙中抽时间跟林叶子在所住的酒店里喝茶。
他取出一本《海盗与海盗婆》的故事放在桌上往林叶子那边推了过去。林叶子拿起来看了看,不解其意,问:“这是我寄给你的吧?为什么拿来给我?”
邢文韬说:“你仔细看俺它的版次。”
林叶子按照他的指点,翻开做了标记的地方,只见上面赫然写着某月某日第二次印刷的字样。
她抬头看着他,满眼的问号。
邢文韬问:“他们这是重版了,有通知过你,付你版税吗?”
林叶子打开手机,自手机上网查看银行户头,并无大额的数字进出。她冲着对方摇摇头。
邢文韬说:“他们这是非法再版,企图瞒天过海。据我在上海的新华书店所作的调查,仅仅是新华书店的网络,这本书就卖得相当好,更别说别的渠道了。我们家楼下的书摊,这本书卖得就挺火的,我跟书摊老板聊过。叶子,我今晚起草一份委托书,发给你,你明天在我回去之前交给我,其他的事都交给我来办。”
林叶子说:“其实这笔钱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邢文韬说:“怎么没有意义?你不拿,就便宜了那些黑心的书商。你拿了,如果自己不想要,可以捐出去,给西部母亲工程,给希望工程,或者给什么基金,都比肥了那些书商强。再说,瑞星生前很希望能给你留多一些钱,可惜他的治疗花费了很多,房子都没能留下来——”
提起罗瑞星,邢文韬有些感慨,心情沉重。他喝一口茶,再抬头看林叶子,只见她的目光不知道游离在什么位置,没有焦点。
他担心地问:“叶子,你没事吧?是不是工作很累?”
林叶子醒悟过来,问道:“如果我死了,我的财产由谁来继承?”
邢文韬倏然心惊。中国人不到七老八十,一般不会想到要立遗嘱,觉得不吉利。中年人听说过过劳死,可是她还这么年轻,还不至于未雨绸缪到这种程度吧?他抬头仔细观察她,觉得她的神色充满了疲倦和厌倦。他在她的脸上读到两个字——厌世。
他担心地说:“叶子,你怎么了?瑞星走的时候说的话你忘记了吗?他让你好好地活着,开心地活着,轻松地活着。他留给你那些东西,只为了这一个目的。你——”
林叶子苦笑:“可是活着并不轻松,不是吗?”她的眼睛里依然没有焦点,看起来像是一个失明的女孩,美丽而空洞。
邢文韬的心几乎提到嗓子里。他伸出一只手抓住她放在桌上苍白而纤细的手,有点焦急地问:“你到底遇到什么麻烦了?你跟我说说,看我能不能帮你。”
这只手宽厚温暖,一如当年在医院的时候支撑着她坚持下去的那双手臂,让她猛然惊醒。她恍悟地回过神来,掩饰地笑笑,说:“没什么。我最近升了职,以后可能要经常跟着老板乘飞机飞来飞去。我很怕飞机,老想着万一掉下来,我的房子怎么办。今天你提起版权问题,我又有了疑问,万一我真的出事了,这些版权怎么办!”
邢文韬松了一口气说:“真的是这么想的?你有这种超前意识,我倒是很欣赏。按照中国的继承法,配偶父母子女同为第一顺序的继承人。如果你结婚了有了孩子,万一你有意外,如果没有遗嘱,你的丈夫孩子和父母有同等份额的继承权。但是结婚以后,你们和丈夫的财产如果没有婚前协议共同约定,是共同财产,扣掉你丈夫的一半,另外一半由你的丈夫,你的孩子和你父母同等份额地继承。如果你的孩子是 18 岁以下的未成年人或者是正在上学的大学生,那么法律要先考虑你孩子的抚养和教育费用,剩下的才同等继承。如果你没有孩子也未结婚,那么你在世的父母是唯一的继承人。如果你父母也不在世了,才考虑你有没有兄弟姐妹作为继承人。”
林叶子很认真地听着,又问:“那么如果我有遗嘱呢?我可以把我的财产赠送给我想赠送的人吗?我的意思是撇开法定的继承人转赠给朋友。”
邢文韬说:“如果你有未成年的孩子,你的遗嘱不得损害未成年孩子的利益,否则遗嘱很可能被判无效。如果你没有孩子,或者孩子已经成年,则不受限制。他们唯一可以挑战的是你立遗嘱的时候神智是否清醒。所以你立遗嘱的时候最好有见证人见证你神智清醒,完全自愿。不过你现在还没结婚,不存在这个问题,可以把你的财产任意送给任何人,捐给慈善机构,或者送给朋友。”
林叶子若有所思,顿了顿又问:“那么如果我不想留给父母,都送给朋友,这个可以吗?”
邢文韬看她一眼,说道:“这种情况还真没碰到过。如果这父母有退休金,有经济来源,不需要经济上的赡养,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顿了顿他笑道,“谁做你的朋友真是幸运。”
林叶子不知掉是为了掩饰什么,还是恢复了活力,也开个玩笑说:“我把房子送给萧雨,这样她用不着父母支援也能在这个城市安身。以后不管是嫁给富二代还是普通工薪阶层,万一对方出轨了,婚姻不愉快了,她也有个退路,能够让她有底气离开对方争取自己的幸福。我把瑞星的版权留给你,你是律师,又是他的高中同学,能帮他运作这个无形资产,让他的名字流传中国漫画史。你觉得我的打算好不好?”
邢文韬说:“人小鬼大,筹划得还蛮周全的。不过呢,千好万好,还是自己活着掌控自己的东西最好。”
林叶子脑子及快地对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邢大律师,你给帮我立这个遗嘱如何?”
邢文韬狼狈地说:“这个,不太合适,因为按照你的说法,我是受益人。”
林叶子看他红了脸,似乎觉得很有趣,笑着说:“我说笑话的。不过还是问清楚了好,我一个同事的舅舅去世了,留下遗嘱把财产都给小保姆,一分钱也没留给她表姐,她表姐要跟小保姆打官司呢。”
邢文韬说:“噢,这个官司我也听说了,你同事的表姐胜算不大,好像那份遗嘱当时至少有两个见证人。”
气氛又恢复到刚见面时的和谐温暖。邢文韬现场打开笔记本电脑打印了一份全权代表林叶子跟出版商交涉版权事宜的委托书,到酒店的商务中心打印出来,现场让她签了字。
刚才他握住林叶子手的那一刻,刚好李婉婷和她的老板跟客户吃完饭,亲自送这位尊贵的客人回酒店,穿过大堂送到电梯的时候眼见了这一幕。她当时想都没想,掏出手机拍下了这个场景。
酒店大堂人声喧哗,苹果手机的性能极好,发出的声音被淹没的噪音当中,两个全身贯注的男女谁也没有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