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剑斩首和弱者复仇的故事

（读史杂感之十九）

刚过新年，美国就用无人机发射导弹，杀了伊朗将军。这事引得世界舆论大哗，有高声叫好的，也有发愁感叹的。其实，由此事件而引发的国际政治走势，或者法律道德评判，都是一时不容易说清楚的话题。撇开这些不谈，单就立等可见的军事效果而言，斩首，或说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对实施方来说的确是具有投入少见效快威慑大的好处。这就是我们中国古人所说的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但要保证这种手法的成功，还要有两个先决条件。一个是要出其不意，另一个是要技术高强。

要想出其不意，就得保密工作做得好或者是擅于行骗，孙子不是循循教导过我们，兵不厌诈嘛。这种招式，不单我们中国人能玩得烂熟，西方人也是早早地就心领神会了。十六世纪的时候，西班牙人开始有目的地开拓美洲大陆。当时有个指挥官叫Pizarro，他带了几十个步兵和一百多个骑兵来到了印加首领Atahuallpa的地盘。Pizarro用传诵《圣经》的名义，邀请那个印加国王前来见面，然后施诡计设伏生擒了Atahuallpa。有对方的头领作为人质在手，Pizarro就让他的族人用黄金来赎人。在装了32尺长17尺宽满满一船黄金运走后，西班牙人把那个印加皇帝最终还是杀掉了。

其实第一次见面时，这个印加国王身后是跟随了几万名帝国武士的。他自己则是坐在有羽毛和彩木装饰的宝座上，在几十名在亲随护卫的扶抬簇拥下，来到隆鼻深目的欧洲人面前的。在Pizarro 的士兵发难后，乌泱泱的印第安人简直是束手无策，毫无防卫反击之力。他们是真的打不过。这帮没有盔甲徒步行进的印第安人，从来没有见过战马这种来自欧洲大陆的动物如此迅猛彪悍，也压根就没想到精钢沾火后打造出来的兵刃这么的坚韧锋利，几个如同被砍瓜切菜般的照面打过之后，没了头领，整体武器装备水平基本还处于石器和软金属层次的美洲土著人就完全崩溃了。

所以，技术是关键，光有黄金没有钢铁也是白搭。在这件事情上，无论我们现在怎么扼腕叹惜也是没用，谁让中国人没有欧洲人运气好呢。说起来，十六世纪的时候，中国人所掌握的航海技术水平与欧洲人相比，不一定就有很大的差距；而要说起铸刀造剑的冶金技术，那应该是只在欧洲人之上不在他们之下的。即便是在早过西班牙人掘取美洲大陆两千年前，在春秋战国的时代，我们的祖先就已经能制造出锋利无比的兵器了，虽说未必真就是削铁如泥，但达到吹发得过应该不会没有可能。行文至此，我突然想起了在东晋时期成书的《搜神记》里，讲过这么一个铸剑斩首弱者复仇的故事。

那是在春秋年间，楚国有一对擅长铸剑的夫妻，男的叫干将女人叫莫邪，为楚王铸造宝剑。这活干了好久，剑还未成，楚王很不高兴。三年过去，莫邪都身怀有孕了，干将也终于打造出了一对雌雄相向的宝剑。临走前他对老婆说，拖了这么长时间才造好宝剑，大王已经生气，肯定要杀我。此后你要是生了个男孩子，长大后就告诉他：门外南山有棵长在石头上的松树，树背后藏着那把雄剑。说完背上雌剑就上路了。见到楚王献上宝剑，楚王一看只有雌剑，大怒，下令把干将给杀了。

莫邪后来生的果然是个儿子，大概是叫小赤佬。小赤佬长大后很是健壮。有一天，他问他娘，我爹在哪？他娘说，你还没生时你爹为楚王作剑，三年才成，大王震怒。把你爹给杀了。不过你爹临走前嘱咐我以后告诉你，门外南山松树后面藏着那把雄剑，找来为他报仇。小赤佬听说此言，出门往南一看，根本没山，但看到堂前松柱立于石砥之上，他就用斧子把松柱的背面砍开，找到了那把宝剑，由此日思夜想为爹报仇。他这么一折腾，弄的远在城墎之中的楚王心神开始不宁，结果有天晚上楚王作了一个恶梦，梦里有个眉间分距一尺的孩子，要杀他。于是楚王醒来悬赏千金捉拿刺客。小赤佬听说后，觉得这下报仇可难了，不禁悲上心头，且哭且走，逃入深山。小赤佬在山林里哭号得正起劲的时候，小路上走来一人，问他叫喊什么呢。小赤佬就把此事的原委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那人听完告诉小赤佬说，楚王悬赏千金要你的脑袋，不如将计就计，现在就把你项上人头和剑一并给我，这样才能给你报仇。小赤佬一听忙说，太好了。随即挥剑向自己脖子上一抹，双手将掉下来的脑袋和剑一起奉上，完后直挺挺地倒地而亡。

那侠客提了人头来到城里求见楚王。楚王见到这人头长相和梦中刺客一样，很是高兴。侠客说，先别忙着庆幸，这家伙比较厉害，必须架火烧水把人头煮了才确保万无一失。大王让人抬锅烧水，把人头放入沸水煮了三天三夜，不但没烂还跳出锅外，对着楚王怒目圆睁。侠客说，这么煮不行，必须是大王站到锅边，亲自用眼盯住他，就能煮烂了。楚王听说就走到锅边往下看。侠客看准机会，拔剑向楚王脖子砍去，楚王脑袋砰地一声落入滚水中。紧接着，侠客又向自己脖子砍了一剑，他的脑袋也掉到了水里。不一会的功夫，三颗人头，就都已煮烂，等后边的大臣卫士们醒过神来，把人头捞出来后一看，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哪个的脑袋了。最后他们只好把三颗脱了皮的头骨，都放到了盛有君王躯干的棺木中，一起下葬了。这就是汝南北宜春县内的三王墓的由来。

神话故事嘛总归是忽悠离奇的成分居多，但遵循的基本逻辑应该还是来源于生活中的现实。现在，从考古得出的证据我们知道，在春秋战国的那段年月，中国还处于青铜器时代。而锻铸铁件需要更高的温度，这技术在中国是东汉以后才出现的。按一般常识推算，以铜为主要元素的刀具，没有那么坚韧锋利，是不可能将人的脖子一抹就断的。所以，对于传说中的那些古代名剑，我基本上感觉，虽然还是编撰者夸大其词的可能性较高，但此中旁人不知的诀窍奥秘也不好说是绝对没有。前段时间，我在翻看《资治通鉴》时，留意到书中对发生在汉宣帝年间的一些事情的记载，似乎印证了我的如是观点。

那时的汉朝可以说是技术发达气势旺盛，周边的一些匈奴单于自知力敌不过，就俯首称臣归顺汉朝。当时有一个叫做呼韩邪的单于，非要千里迢迢跑过来朝见。他当着汉朝皇帝的面，连直呼自己的名字都有点胆怯，只是自称蕃臣以示低卑。宣帝很高兴，他一是喜好面子，二是借机宣扬国威，就找来许多那些落后国家没有的稀罕物件赏赐給单于。礼品之中除了那些金银财宝绫罗绸缎之外，还有骏马十五匹，宝剑佩刀，弓一张，箭矢四十八发，棨戟十只等等。按理说，那匈奴和汉朝以前是武力纷争不断的，自己肯定都有合手的兵刃，而汉宣帝明知这样，还是故意选了几种高精尖的家伙什，做做样子送了过去。我的理解，这里隐含的意思是要震慑一下那些蛮狄，让他们见识一下，汉朝的武器工艺很先进，很锐利，而他们有的东西品质差很多，并且以他们的本事也别想仿造得出来。

此间还有一件事，让我明白了汉朝皇帝不怕自家兵器制造工艺绝活被别人山寨的原因。那就是他设立了一个叫做尚方的保密部门专司此类要务。当时，朝廷里有一个深受百官佩服庶民爱戴的大臣叫韩延寿。可能是这人在朝廷和民间的口碑太好，威信太高了，宣帝觉得心里不踏实，就暗暗派了类似现在中纪委的人去查他的底细，要找茬收拾他。当事的官差果然厉害，一查就发现这韩延寿虽然为官公正，管理有方，但却是讲究排场喜爱奢华。他阅兵的仪仗声势堪比皇家气派，更令皇上难以容忍的是，这人竟敢盗用尚方密法，暗地里敛攒铜器，私自铸造御用规格质量的兵器，让部下使用。别的还好说，这事是关键，这是犯了刑必斩的罪过。据说行刑的当天，街上人山人海，几千名官吏百姓前来饯行，那天光是水酒韩延寿就喝了一石有余。

话扯远了，回到制造兵器的工艺话题。可以推测，在西汉盛年，中国人的技术水平可能就早已独步天下了。但其最先进锐利的兵器，主要制作材料应该还是取自于铜。至于在冶炼锻造过程中，黄铜如何与其它的原料搭配调和，那些则是不为外人所知的独门秘方了。不过，虽然利器在手，可自荆轲之后，中原大地上，敢独自去敌国领令斩首的义士却是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