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小女闪游华盛顿
上次去华盛顿是二十多年前,也是在三月底四月初的时侯,那次刚好也是夜里寒流扫过,第二天湖边树上地上樱花一片。有了这样的记忆,再加上故友相邀,我就在两个月前通过网上代理订妥了飞机酒店和租车,准备周五晚上飞去,带着女儿太太闪游两天,周日下午返回,这样既看了樱花,又会了朋友,还不耽误正常的学习生活。没想到临走那天天气异常,定好的飞机晚点很长时间,没办法只好改乘第二天一早的航班。这样,凌晨四点钟一家人就迷迷糊糊地起身上路奔赴机场。女儿尽管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但一想到有值得期待的新鲜事等着她,也就强忍着不抱怨了。
美国海关柜台直接设在多伦多机场出境处。当班的是个年轻人,胡须发际修饰得精致整齐,贴头的短发被发胶拉得根根上翘。他接过护照看了下后就开始犯贫:
‘去美国干什么?呆多久啊?’年轻的官员抬头问女儿,收不住的笑意从深深的眼窝中直往外跳。
‘去华盛顿看樱花,明天回来。’戴着整牙箍的女儿尽量不把嘴张大地回答。
‘和奥巴马是朋友吧,不顺道去看看他?’这官员开始打趣了。
‘当然,老和他在Facebook上聊天,他常在twitter上给我留言。’女儿也笑嘻嘻地回话。
‘你和他吃午饭的时候,告诉他我每天挺忙的。’
‘没问题,肯定为你说好话。’女儿也开始逗他。
‘哈,这么早,看你还没睡醒,倒还挺有幽默感。’
‘我每天也只在早上五点有幽默感。’
‘旅途愉快!’
‘谢谢,你也保重!’
我站在旁边,像是一个反应慢半拍的网球裁判,脑袋随着这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转来扭去,中间几次想插话,费了半天劲,就是找不到自己的舌头在哪。没想到这高中十一年级小女生反应还真快,心智好像已经成熟到足以游刃有余地应付 flirting了。
飞机在天上也就飞了一个小时多一点, 就到了里根机场,下了飞机租了车,来到华盛顿市里还不到九点钟,这时独立大道宪法大道等热门的地方已经没有停车位了。开过两个街区找到停车位,天就开始下起雨来。透过丝丝细雨,举目遥望湖边街头,只见一片褐色树干,连半个樱花的影子都没有见到,别不是错过了季节吧?我找到问讯服务亭一问,才知道今年冬天异常寒冷,回暖季节推后,樱花恐怕是要一两个星期后才会露头。女儿闻听,转过头来冲我促了促眉头。这是她迷上摄影以来第一次携带专业器材异地采风,但却是出师不利。‘没关系,咱们多花时间去美术馆看画,反正外面也不舒服。’我这样安慰她。
我们匆匆穿过Hirshhorn雕塑花园,拾阶而上,来到国家艺术馆西楼高高的柱廊下,回首望去,远处的华盛顿纪念碑已被急急落下的水线编织到雨雾之中。推开厚重的黄铜大门,目光所及的全是文明带来的华丽,置身于高贵的艺术殿堂,连智慧都会感到自身的卑微。身边四散移走的人们,象是冷水中游动的鱼,缓慢而且没有声息。抬头仰望宏丽的穹拱,白色的光从云层中透入,好象是来自天宇的微笑,细腻柔和,令人杂念全无。
与建筑风格匹配,国家艺术馆的西馆是以古典主义风格为主,藏品截止于二十世纪初的后印象主义。别说年轻人了,连我这样的半老男人都对过于严谨沉闷的古典作品提不起太大兴趣。好在女儿身上真是流有对光色敏感的血液,当她在印象派展区看到莫奈的《阳光下打着伞的夫人》时,竟伫立画前二十分钟没挪地。然后悄声对我说 ‘太棒了!他对光感的把握太准了,我都感动得要哭出来了’。
其实女儿最近对超现实主义风格的绘画更感兴趣,尤其是喜欢 Magritte的作品。据说这位比利时画家十二岁时,人们从他家附近的河里打捞出他自尽母亲的遗体,他亲眼见到湍急的河水将母亲身上的裙子卷上去把脸额裹住。这件事对年少的Magritte刺激极深,成年以后好长一段时间,他所画的人物都是不以完全的面目示人的。主导Magritte作品的艺术理念非常奇特,他认为‘如果梦境是对清醒生活的诠释,反过来清醒的生活应也是对梦境的诠释’。没准这种思想就是让现在十几岁的年轻人对他的作品产生兴趣的原因。
我原来印象里在华盛顿国家艺术馆东翼中藏有一幅Magritte的作品,但记不清是那幅象是没有头的断臂维纳斯一截一截地嵌套而出样子的画,还是把窗外风景直接摆在画架上的那幅La Conditon Humaine 。所以出行前在家里讨论这次闪游时间安排时,就告诉女儿要在国家艺术馆多花时间,在原作前面悟一下大师灵感。听了老爹的煽忽,女儿自然心中对此也生出了不少期盼。不凑巧的是,侧重近现代艺术的东馆展厅正在维护修缮,暂停开放。幸亏在连接东西馆的地下通道出口处挂了一幅达利版《最后的晚餐》,那也是一幅超现实主义风格的名作,这才对怨气渐生的女儿有了点安慰。
从艺术馆出来已是下午四点多钟了。驾车沿295向东行驶一个小时,停在一片小树林边上的白房子前。按响门铃不久,眼前闪现出几张三十多年没见的笑脸。晚餐后,男主人借着酒劲弹奏出急骤的巴赫钢琴曲,这使曾经被逼得咬牙跺脚练过几年琴的女儿,十分惊奇她五音不全的老爹怎么会有这样具有音乐天赋的少时玩伴。是啊,我们这代人在十几岁时,天天见到的是批林批孔的宣传画,听到的是样板戏的高腔大调,能靠自身的努力修得如今的造化已实属不易,但终究还是先天不足,无论在眼界还是认知水平上,女儿这代人应比他们的父母辈不知要高过少倍。酒尽杯欢几近深夜, 与友人牵手话别步出门外时,春雨刚过空气清新,回味今天的一切,我不禁想起宋人欧阳修的一首浪淘沙: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无)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NAG 西馆门厅
莫奈《阳光下打伞的夫人》
马哥瑞特的《La Condition Huma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