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井俊二的艺术风格

    1995年《情书》上映，就跟后来的《我的野蛮女友》一样，不仅在本土掀起了观影热潮，更在全亚洲甚至世界范围内引起反响，成为纯爱经典。对于没 有经历过五六十年代日本电影黄金时期，又错过了七八十年代以《追捕》、《砂器》《寅次郎的故事》为代表的日本引进片热潮的影迷来说，《情书》是印象最为深 刻的日本电影名片了。而作为《情书》的编导的岩井俊二，无疑也成为九十年代的日本影人代表，被称为日本新电影运动的旗手。由于经常用富有个人特色的镜头语 言讲述感情纠葛，岩井俊二被冠以“日本王家卫”的称号，然而不同于王家卫总是用镜头讲述“时间与男女感情之间的关系”（波德维尔《香港电影的秘密》），岩 井俊二所表达的更为具体，他总是用最细腻的镜头表达少男少女情窦初开时的纯真与面对成人世界的迷惘，即使后来有很多机会拓展自己，但他还是喜欢留在自己的 一亩三分地。这是他自己的风格，也是他自己的局限，就如侯孝贤说的一样，很多导演一辈子只在拍一部电影。

    一、历史与故事

    上 世纪五六十年代，黑泽明、小津安二郎、小林正树等为代表日本影人不仅在战后的国内市场上取得了极大的成功，也取得了世界性的声誉，加入名垂影史的大师之 列。日本电影经历了极为辉煌的时期，东宝、东映等垂直大型制片厂一点都不输好莱坞八大和香港邵氏。进入七十年代，受到电视发展和产业调整，日本电影业开始 直线下滑，大制片厂不得不开始制作“粉红电影”以保证观众进入电影院，日后更加直接的产业发展起来以后，加之游戏和动漫的发展，御宅族的兴起，电影在日本 娱乐产业的地位一落千丈，票房和观影人次均大幅下降。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八十年代末，北野武、周防正行、竹中直人、是枝裕和和岩井俊二等人在更为宽松，独 立与制片厂的环境下横空出世，这段时间被称为日本新电影运动。不同于其他几位的叫好不叫座，岩井俊二的长篇剧场处女座《情书》不仅叫好叫座，还拿了很多奖 项，一跃成为新时期日本电影的名片之一，之后几部作品虽然没能重复当年的盛况，但作为一位作者型的电影编导，他的每一部作品都会被关注期待，反复讨论。他 的作品也在成长过程中，留下很多故事。

    初中开始喜欢电影，但日本电影很少看，很晚才真正开始看岩井俊二的作品，即使是《情书》完 整看也得是本科了。还记得大一时选修的电影欣赏课，老师一学期就放十部电影，入选的几乎都是鼎鼎有名的电影，其中就有《情书》。本科时看《情书》以后，突 然明白原来初中时看的光良《童话》的MV中，情侣电视中的电影就是《情书》，而且是最有名的一段，渡边博子在雪地中对着天空大喊“我很好，你好吗？”。高 一时，一个男生给我讲《情书》如何好看，如何经典，尤其是男主，从来不敢想象男生可以那么帅，尤其是靠在图书馆窗户时。我当时将信将疑，但还是想着，得是 有多帅，虽然最后看电影时，觉得并没有那么夸张，虽然确实挺帅的。

    

    

    高 中时，有一次看央视的数字飙榜，其中有十大电影系列。有一期叫做《青春的十个瞬间》，其他电影我都记不清了，唯有排在并不是最前面的《燕尾蝶》和《烟花》 让我印象深刻，当时觉得岩井俊二有两部作品都在榜单，一定是极为厉害的人物。当时旁白有不长的时间把《燕尾蝶》故事娓娓道来，我被它特殊的柔焦镜头所造成 的朦胧画面所吸引，每个镜头都像是一幅老照片一般。从那以后《燕尾蝶》就留在心中，我知道有一部很好的电影没有看。大一刚来不久，我就找到资源，当时在寝 室看时，肚子里掏磁带时，寝室室友吓够呛，反复问我为啥要看这种电影。刚到寝室时学长学姐推销杂志《英语沙龙》，当时带我来的同村老乡，他是大四的，对我 说不要买，买了不会看的，但哪里拦得住，还是订了一年的。看《燕尾蝶》时，刚好那期《英语沙龙》卷首介绍了歌曲《MY WAY》，一下子迷这首歌好长时间，想想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大 一寒假，我看了岩井俊二的《烟花》，当时在电脑硬盘中，电影有几个分类。IMDBtop250，电影系列，影人系列，国别系列。影人系列中只有两个亚洲 人，一个黑泽明，一个岩井俊二。不过岩井俊二里面只装了三部电影，《情书》、《燕尾蝶》和《烟花》。《烟花》同样是被数字飙榜那期节目毒害，觉得小姑娘特 别好看，因此一直念念不忘。没想到女主长大后竟是《咒怨》的主演奥莱惠。

    

    

    

    

    前 段时间，心血来潮的看了《四月物语》，如果换做初中高中看《四月物语》，甚至是本科看都会十分感动的电影。可惜现在看，觉得遗憾大于感动，我直接对着室友 喊，“以后不敢再看岩井俊二的纯爱片了，太伤人了。”已经纯到自己的心灵不能接受，亦或是羡慕妒忌恨，感慨自己当时究竟在干什么。一部电影能到这种程度， 真的到极致了。

    

    二、风格与优势

    回 过头来看岩井俊二的作品，它们之所以打动人心都是在一些固定题材的细节处理上有独到之处。岩井俊二最擅长的是描述青少年的爱情，这是他最钟爱的主题，永远 不愿舍去的一亩三分地。即使后来的作品有扩大主题的尝试，《燕尾蝶》本身建构了世界观，涉及了经济问题，移民问题，题材上还加入了日本电影导演钟爱的黑 帮，但他后来主动退出了这些更为宏观问题的表达，又转向了自己所钟爱的青春题材。而他通过自己对镜头语言的运用，对故事细节的雕琢，将这种题材和个人风格 结合的淋漓尽致，成为这一题材的行尊，很难有在超过他的。即使是韩国郭在容，他的纯爱片男女主年龄更大，情感太浓。岩井俊二所钟爱的主人公是初中高中的少 男少女，甚至是小学的。感情表达隐忍克制，一丝都不会多。这样的电影，真的无人能出其右。而他此类电影的极致之处便是他的风格，简单总结一下，如下这些特 征组成了“岩井俊二风格”。

    1，画面的考究。

    岩井俊二早年大学学的是画画，对画面的掌控是他最大的优 势。他混迹电视台的时候，MV作品就名声大噪。这点和同是视觉系的扎克施耐德，中岛哲也，甚至张艺谋有共同之处。无论是对空景的选取，还是仔细设计人物在 景中的位置，无论是光线的角度、强度还是镜头的深焦、柔焦，总之多数镜头都是你随便截图一张，都是一副美好的画。

    

    

    《四月物语》开场那下着樱花雨的街道。

    

    

    

    

    

    

    

    《关于莉莉周的一切》，电影本身就和音乐紧密相关，很多镜头都像是MV，我觉得没有几个MV的水平能到这个程度，印象中倒是很多MV都有相似的画面。苍井优的家门前种满了花，十分好看。《花与爱丽丝》中，花的家外面也种了好多花。

    

    

    

    《花与爱丽丝》中对各种景色也是分外考究，很多细节都花了心思。

    

    

    

    《情书》中正序的故事画面偏冷，插叙的真正爱情故事却十分的暖，两者之间的不同也让插叙的那段故事无限美好。

    2、特殊光源和手持摄影。

    岩井俊二之所以被称为新电影运动的代表，原因之一便是他在电影语言上敢于突破传统。《关于莉莉周的一切》中，在冲绳岛上很长一段的手持DV颇为大胆。还有之前的晚上特殊打光，加上晃动的镜头，更加增添迷幻的不真实感。

    

    《花与爱丽丝》中的一段突然十分诗化的镜头。

    

    《关于莉莉周的一切》中一长段的特殊光源。

    3、拍一段雨中的场景。

    《四月物语》中，还是萌萌哒的松隆子雨中躲雨，送伞的环节，最终成为电影的海报，变成了最具标志性的画面，《花与爱丽丝》中为爱丽丝安排了一段十分古怪的雨中舞蹈。

    

    

    4、为女主安排一个怪怪的女伴。

    《情书》中藤井树有一位长得挺好看的怪怪的女伴，《四月物语》中松隆子刚一入学就被成为一个古怪女孩的好友，《花与爱丽丝》直接是两个女生之间的故事了。

    

    

    

    5、神秘的父亲。

    岩 井俊二的作品中，青少年都是孤独的，他们很少可以依赖别人。《情书》中的藤井树和爷爷妈妈住在一起，早年父亲去世。《烟花》中，女主一心想着离家出走。 《燕尾蝶》中女主无父无母。《四月物语》开场，送松隆子的人身份并未交待。而被称为残酷青春代表的《关于莉莉周的一切》中，更是没有父亲出场。一来想必和 日本国民性有关，一直都有因为社会极为固化所以反对成年社会的传统，参考《大逃杀》的设定，二来估计是岩井俊二的个人表达吧。不过在《花与爱丽丝》中，苍 井优有一个很好的父亲，虽然父亲和母亲两地分居，应该是离婚了，父亲一个月来看一次她，但是个很好的父亲。

    

    《花与爱丽丝》中明确出场的父亲。

    

    《四月物语》中不清楚身份的男子。

    6、日本传统元素的融入。

    除 了在母题上，岩井俊二电影经常涉及死亡与物哀之外，岩井俊二十分克制的融入了自己对日本传统文化的认同。《情书》中不愿搬离平房，对树有着特殊情感的爷 爷。《四月物语》中松隆子在电影院看一段戏中戏的武士电影，我本来以为这是一部日本老片，后来一查才知道，这是岩井俊二自己为电影拍得一段戏中戏，虽然很 短，但很有老武士片的感觉。《花与爱丽丝》中，花和男主都在学习日本传统单口相声“落语”。这些对于传统文化元素的运用，反倒让岩井俊二的电影多了很多温 柔的地方，而且他在使用这些元素时非常巧妙，既不卖噱头，也不贩情怀，点到即止。

    

    《情书》中爷爷对树有特殊的感情。

    

    《四月物语》中的戏中戏。

    

    《花与爱丽丝》中花上台表演落语。

    三、思想与局限

    岩 井俊二的个人风格太适合拍纯爱电影，主题和个人风格相得益彰，这令他一直留在自己最钟爱的领域内。其实这本来也不是什么问题，就像侯孝贤说的，很多导演一 辈子只拍一部电影。李安总是忘不了家庭文化和现代文化的冲突，王家卫太过痴迷于男女间的痴缠，伍迪艾伦则总是调笑知识分子的爱情。而岩井俊二，他关注青春 年少时的情感，他能用他对主题的把握，电影语言的运用，细节的雕琢，将这种感情的朦胧克制，纯美异常，这已经是极高的成就了，不用要求他一定要拍出什么拥 有宏大主题，高深思想，面对人类社会公正的困境，人性的善恶拷问。电影并非哲学，也不是社会科学，如果非要琢磨出这样的道理，去看专业书吧，分分钟学到更 多。这点估计岩井俊二也想明白了，《燕尾蝶》中主题太过宏大，类型也比较混搭，最终电影的表意很混乱。虽然还是凭借着很多标志性的镜头语言，如男主死前在 街上跑的那么自由，最后真实却是死了，电影获得了很多人的多方位解释，也算是一种成功，但是严格意义上，这并未岩井俊二思想层面上的成功。《关于莉莉周的 一切》中则更为失控和典型，这部电影用它两个多小时的时长，让我明白了一个我以前总理解不了的一个词：“中二”。电影应该试图探讨青少年很多问题，但具体 什么问题很难看出来，而且原因的揭露很模糊，看的云里雾里，要不是美好的画面，真的很难保持将精力集中在故事上。可怕的是，这部电影的评价不低。《关于莉 莉周的一切》的百度贴吧进去一看吓一跳，有种《新世纪福音战士》吧的感觉。不是黑后者，我自己也曾经狂热的爱过《EVA》，但是这种似是而非的东西，也就 特定年龄段的人会接受。但《关于莉莉周的一切》中以太的设定和《EVA》还是有很大差距，即使如此还有这么多支持者。这便是题材限制和个人风格对电影表意 的局限了。

    青春题材中除了纯美的爱情，加上些许亲情，已经足够一部完成度很高的电影了，如何加入什么残酷青春，那么好，不用拍纯 爱了，残酷青春有残酷青春的拍法，参见《告白》、《小武》、《十七岁单车》，这也是近年来国产青春片陷入的困境，刚开始可以靠纯爱打动人，后来纯爱上花的 心思少了，用其他主题来凑，结果质量越来越差。反倒是《我的少女时代》还是安安稳稳的钻研纯爱，少了很多其他主题，倒脱引而出。但倘若坚持把纯爱继续雕 琢，可能岩井俊二也很难再重复《四月物语》、《情书》、《烟花》的辉煌。风格化的导演容易被人记住，人们甚至期待他重复自己。可是重复自己哪那么容易，所 以真心佩服伍迪艾伦。对于岩井俊二，他自己也一直在试图走出自己，亦或是重复自己。但总之能在一个时期，把一个题材做到这样一个高度，已经十分不易。从 《情书》在影迷心中的地位可窥一斑，如此已经是一位成功的导演了。加上他音乐、写作也都很擅长，真是终极文艺青年。马上迎来五十三岁生日，愿他能一直这么 文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