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公社社员墙,爱与恨都归于和解 八十年代穷游巴黎记(七)
巴黎公社社员墙,爱与恨都归于和解
八十年代穷游巴黎记(七) 7月25日星期五(上)
巴黎之行就要结束了,可是作为“革命青年”的我,还是有一个地方必须要去:拉雪兹公墓的巴黎公社社员墙。
在1871年5月28日,147名巴黎公社社员在拉雪兹神父公墓的这座墙前被枪杀,尸体被遗弃在水沟里。并被遗尸在墙脚下的水沟里。对于法国左翼人士,对于共产主义者来说,,巴黎公社社员墙是革命的象征。对于接受革命教育的新中国一代来说,意义更是非凡——
1958年中国搞起了“人民公社”化运动 ,“公社”一词就是来自巴黎公社。毛泽东曾把人民公社与巴黎公社相提并论,认为巴黎公社是世界上第一个公社,河南遂平的卫星公社是第二个公社。从此中国农村搞人民公社,城市街道也搞人民公社,“公社”一直叫到1984年。
到了60年代初,跟苏联论战批判修正主义时,又提及巴黎公社,强调无产阶级专政暴力革命反对和平共处和平过渡。我的记忆里是家里爸爸在看马克思的《法兰西内战》。
“文革”期间,巴黎公社更是“万岁”。毛泽东说:“北大聂元梓等七人的大字报,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巴黎公社宣言——北京公社。”人民日报专门发过《巴黎公社实行的全面的选举制》的文章。反复强调:“领导文化革命的权力机构,一律按照巴黎公社的原则,实行全面选举制。群众对被选的人员,有随时改选和撤换的权力。”解放日报也发文:“一切权力归上海人民公社”。
巴黎公社在中国热销啊!
“文化大革命”的巴黎公社情结并不是孤立的,只在中国盛行的。1968年5月轰动世界的巴黎“五月风暴”中,巴黎“红卫兵”就曾高举着“再造一个巴黎公社”的旗帜。
巴黎公社就这么一次又一次地给灌进脑子里。你说,能不去正宗巴黎公社遗迹去看看吗?
这就是一段灰色的石墙,墙面斑驳苔痕点点,绿藤枝枝蔓蔓丝丝缕缕努力爬上断壁,石墙中间镶有一块灰白色大理石板,刻以烫金法文:“纪念公社死难者 1871年5月21日—28日”。石板前有几束干枯的鲜花。
1871年3月18日,巴黎公社成立。提出了均贫富、男女平权、保障工人权利等惊世骇俗的革命提案,但是仅仅71天后就在梯也尔的镇压下覆亡。
巴黎公社的失败标志着法兰西的百年革命落下帷幕。
此后,激进的法国左派放弃“第一国际”的暴力革命模式,开启了了“第二国际”的民主议会。
1909年巴黎公社成员之子、雕塑家沃蒂耶的作品纪念碑雕像“爱墙”安放在在拉雪兹公墓附近的街道上,整个浮雕约6×2米,其主体是一名双臂奋力张开挺胸昂首的母亲,仿佛在舍身庇护着身后的人群。四周墙壁弹孔累累,俨然就是大屠杀的现场。母亲脚下有一行铭文,那是雨果的名句:“我们所企求于未来的是公正,而非复仇。”岁月的剥蚀,人物的造型已经模糊不清,却依然震撼人心。
母亲以博爱的胸脯抵挡了仇恨的子弹,并且喊出宽恕的大音。
沃蒂耶曾站在这堵“爱墙”前留影,照片下方有这样的题铭:“献给纪念历次革命的受害人”。作者意在缅怀所有因“革命暴力”而死的人们,包括革命者及其革命的对象,藉此传递出政治和解的信号。
这个象征和解的纪念碑雕像被巴黎公社的幸存者和拥戴者们拒绝。认为它是可耻的冒牌货,因为这位母亲所庇护的,不仅是公社自身,而且还包括它的敌人。
其实,就在这座《爱墙》问世之前的20年,在巴黎公社失败18年后的1889年,法国第三共和国政府借纪念法国大革命100周年,组织了一系列活动,纪念历次革命的受害者,完成了对公社社员的政治大赦。
但是,那仅仅是“特赦”,真正的平反是在2016年。
2016年是巴黎公社145周年纪念年。11月29日,法国国民议会依据《宪法》34-1条款通过第907决议,由议长克洛德·巴赫托洛纳签署“为所有遭镇压的1871年巴黎公社社员平反”。支持此项提案的社会党与环保改革派领袖布鲁诺·勒鲁及巴黎议员声称,“这一庄严行动”是在“尽历史责任”,特别希冀:“此举旨在给那些为自由不惜被立即处死和受到不公正判决的妇女和男子以荣誉和尊严。”
国民议会这项决议用的是“平反”一辞,明确它不是一次新的“赦免”,也不是出于对“牺牲者”的怜悯,而是直面事实,还历史的真相。
革命者和镇压者都已付出沉重的代价,反思与和解的伟大时刻终于降临。
2014年,美国耶鲁大学教授、历史学家约翰·梅里曼翰·M·梅里曼(John Mustard Merriman,1946年-)出版一本书:《大屠杀:巴黎公社的生与死》中译本2017年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出版社出版。
谢谢国内的朋友,给我发来了这本书的电子版。此书记述了巴黎公社从兴起到失败的方方面面,生动详实,还来不及细读,但是记住了此书序言这句话“如果你去巴黎公社墙,别忘了头上戴朵花”。
在整理日记重新学习这段历史,找到上述资料时,想到了俄乌恩仇,想到了硝烟弥漫的欧洲大谷仓,美丽的基辅城,敖德萨,哈尔科夫。。。不知若干年后会不会也有法国上演的这一幕。
也想到了我们的1989.。。。
在拉雪兹神父公墓还埋葬着巴黎公社委员、《国际歌》作者欧仁·鲍狄埃。而富于戏剧性的是,以镇压巴黎公社闻名的阿道夫·梯也尔(Marie Joseph Louis Adolphe Thiers)也葬在此地。
法共领导人多列士也埋葬在这里。这是当年批判苏修时我记住的名字。二战胜利后,以多列士为首的法共提出了为建立新的民主制度而斗争的口号,决定走议会斗争道路,法共单方面放弃了自己的武装,但最终被排挤出政府。
多列士曾经对美国记者说:“我们很愿意你们来帮助我们煮好我们的汤,但我们不认为你们因此就有权利到我们家里来每隔五分钟揭一次锅盖来检查。”
法国人今天还有这个劲!戴高乐,还有帅哥马克龙。
1964年,当时的苏联为纪念多列士,将乌克兰顿涅茨克的一个城市命名为多列士。
“多列士”,你在炮火中还安好吗?
离开拉雪兹神父公墓,
当年对巴黎公社的暴力提出批评和质疑的雨果,在公社被血腥镇压后转而谴责政府,因此激怒了刽子手梯也尔,被法国政府施压驱逐去了比利时。
雨果后来一直为营救公社幸存者而奔走,他甚至还写有一首诗,名叫《更伟大的英雄》,献给狱中的路易丝·米歇尔——巴黎公社领导里唯一的女性。
“我们用生命梦想乌托邦。我们用死亡实现理想国。”
《悲惨世界》里这一句话是谶语吗?
《悲惨世界》问世10年后,巴黎公社革命爆发。
再多说一句雨果为之赋诗的路易斯·米歇尔,巴黎公社唯一的女性领导者。她的形象后来一再被作为大旗挥舞。1921年,苏联最早使用她的形象。70年代,随着女性主义运动开始在欧洲风起云涌,当年身着工装持枪领导革命的米歇尔又被解读为女性主义代表人物。90年代之后,保守的法国极右派将米歇尔化身为爱国主义者的形象,而无政府主义者则视她为不畏强权质疑共和制的代表。新世纪里,美国奉行酷儿理论(英语:Queer theory)的团体又把她视作一种精神符号。
据说,今天的法国有将近200所中小学或大学学院以路易斯·米歇尔的名字命名。2013年,从学界到民间,都曾致力于推动路易斯·米歇尔进入先贤祠。
一个女人,一个革命女人,一个巴黎公社的女性领导者,竟然可以成为这么多对立的意识形态、复杂的价值观的象征与标志,令人咋舌!
拉雪兹神父公墓跟革命有关的都葬在左派区,其实这所公墓还有很多值得拜谒的名人:
巴尔扎克,这个太正经;
莫里哀悬在半空,颇有喜剧色彩;
肖邦墓碑上一个拉小提琴的少女,纯优雅;
王尔德的墓是奇葩景象:红唇印满了墓碑,就像朵朵红花,这是仰慕者吗?可王尔德先生不爱红唇爱胡唇,不要女人要男人呀!
有点长了,雨果博物馆就放下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