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侧影

2022-01-26 14:01

古老的侧影

略微研究一下这张3500年前的米诺斯王宫壁画上的侧面肖像很有意思。准确来说，这还不是一幅肖像，只是一幅侧面画像的截图。人类肖像出现要更晚，它伴随着自我意识的进一步明确。艺术的发展与思想的发展关系密切，很多时候是艺术更早萌发思想的鲜花的开放。侧面的影像有着极为古老的历史，它是迄今现在发现的人类最早的绘画的几乎唯一的形式，并且人类在有上万年的时间里只绘画侧像。所以，侧像是一种非常特别的影像。

人类最早的绘画是距今3万至1万年前的洞穴绘画。那些画画在洞穴的石壁上，画的内容几乎全是动物，并且绝大部分是野牛和野马。但这并不是当时人的主要食物，那时的人主要捕猎马鹿。这些洞穴也不是他们生活或日常活动的地方。那些洞穴都很深，毫无光亮，画画时需要点柴火照明，有些高处还需要搭起支架。古老的人类远祖就这样在黑暗的洞穴中点燃火把在岩石的石壁上画了上万年的野牛和野马的侧面的形象，那些形象非常原始也非常现代，生动有力。但是他们为什么要在这些洞穴里画这些画呢？对此我们一点也不知道。这样的绘画持续了数千到上万年。有些画面是几代人画下的，然后就终止了。这些远古的岩壁绘画对于我们可能永远是一个无法解开的谜了。而这些画全部是动物的侧影。现代推测这些侧面画像可以将动物的外表特征最完全最明确的表现出来，同时侧面像也最适合用线条勾勒轮廓。毫无疑问，最早的绘画都是从线条勾勒开始的。

最早的人像绘制出现在墓穴中。丧葬文明对于人类的文明和艺术的发展极为重要。人类对于死亡和死亡必然来临的意识为人类带来了强烈、持久的恐惧和预期焦虑，这成为了使人成为人的重要原因，促进了人类文化的产生，思想和艺术的发展。古埃及墓穴中的壁画始于距今5500年前的前王朝时期的希拉孔波利斯墓穴，不仅发现了大规模的早期埃及壁画，还出土了人类最早的调色盘。古埃及的画像绘画人物时，脸是侧面的，但眼睛是正视的，上半身是正面的。这种画法被称为综合视角，它的绘画的目的不仅仅在于写真，更重要的是综合的反映事物的性质，这在后来发展成用绘画表达理念。两河的苏美尔人也运用这样的画法。例如，大约距今4600年前的一只乌尔王宫的牛头竖琴的琴箱上有上下4幅极其精湛神奇的绘画讲述苏美尔人的史诗英雄吉尔伽美什的故事，绘画就运用了不同的综合绘画。这种综合绘画可能在人类早期的的绘画中具有普遍性。甚至早在1.5万年前拉斯科洞穴壁画中已经有所显现。拉斯科洞穴壁画有些画中侧面的牛头上画出了两只有从正面才能看到的牛角。显然，牛角与牛的健壮的身体同样在这位远古的画家心中留下难忘的印象，使得他想要同时画出来才能表达出他心目中的真正的牛。

古埃及3千年的墓葬中留下了那么多伟大的绘画，可是没有一个画匠留下了姓名。古埃及的绘画雕刻都有着一套严格、细致的规范，那些工匠在作画时，每一处都要按照规范去画，不能随心所欲。而这样的规范历3千年只出现了一些只有专家才能辨别的非常细小的变化。但是，在这些墓穴壁画中，我们发现了有一个不知名字的画匠在画一排人物时竟然画出了两个正面面向观者的女性。这个标新立异胆大妄为的不守规矩的家伙！他可能从来而且永远也没有想到，这座黑暗的墓穴有一天会被重新打开，重新被外面的阳光照亮，而他画的女人这时会看到未来的正在观看她们的人。古埃及人真诚的相信死后的世界，他们在作画时会非常认真，他们那时认为这些绘画是有生命的，要么它们会被另一个世界的人看到，而且在填埋之后画中的人与物就会活过来，成为那个有着阴暗生命的冥间的快乐的世界。

保罗·约翰逊在《新艺术的故事》中谈到一个观点，古往今来从不缺少技艺精湛的画家，最难的是原创性。只有极少数的大师具有原创性，他们是真正的天才。谁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具有原创性，这不是通过训练、刻苦可以获得的。那么，当年这个不知名的画家一定就是一个这样的天才了。他藐视规矩，富于想象。在3千年里，无数能工巧匠手艺精湛的画工画下无数的画作，但是只有他在一群侧向的人群中让一个女人转过头来看向观者。而这一惊鸿一瞥式的构图在后世时常出现。后世大师会在一排向某一方向注视的人物中突然让一个人转过头来看向观者，从而打破了画面的结构，也打破了观看的幻境，产生出隔离时空的绘画里的人与观看的人之间的交流。那个人不再像他周围其他人一样专注的看着彼时彼地的事件，而是好奇的转过头来，看到了未来此时此地正在观看他们的我们。而这样的人有时就是画家本人，比如那个天才而短命的拉斐尔站在《雅典学院》那些沉浸在人类伟大而深邃的奇思妙想中的先哲们中间抬起头转过视线看向我们，他的自画像面容清秀柔美，在文艺复兴的最后留下了诸多完美的画作，然后在36岁时就离开了这个世界，但他永远的留在的《雅典学院》的伟大图像之中了。

1863年马奈画了一幅《草地的午餐》，里面在两个穿着整齐的富有男人的对视着谈话的时候，一个全身赤裸的女人转过头看向我们。这次回首再一次打破的禁忌，惊世骇俗，使我们进入了现代主义的视觉世界。

立
2022/01/23

以下图片来自网络。

1. 西班牙阿尔塔米拉洞穴壁画，约1.5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