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金沙遗址看望远古的成都
今年夏天去了位于成都西城区的金沙遗址,那里是三千多年前的成都。
以前,成都说得清楚的历史只能追溯到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末期,古蜀国开明王朝九世从广都 (今双流)迁到成都。更早的历史则只见于传说,没实物的证据。
上个世纪二十年代末,成都以北50多公里的广汉一个叫三星堆的地方村民们挖渠时挖到了玉器,诱使不少人也去偷挖古董。正式的考古发掘到了1934年才开始,那年华西大学博物馆美籍馆长葛维汉和教授林名均组建了一个考古队前往三星堆。文物发掘出不少,但年代和性质未能完全断定。
时间到了1987年,当地砖厂在做砖取土时又挖到了玉环和其它玉器,闻讯赶来的成都考古队展开了二次发掘。这次的方位对了,挖到了两个商代同期的大型祭祀坑,出土了千多件文物,其中最著名的就是青铜头像和近三米高的青铜立人像。铜像的面相奇特,立眼,高鼻,方耳,和中国别的地方出土的雕像全然不同,当然也不像现代的中国人了。经过考古断代分析,三星堆的文物相当于三四千年前中原的商朝,前期的青铜文化和中原完全不同,但后期的陶器漆器有了中原影响的痕迹。
三星堆遗址的发现让古蜀文化的历史前推了两千多年,同时也启发了新的思考:青铜头像为何像西人而不似中土华夏面目;如此灿烂的古蜀文化为何突然消失,千年之后才在春秋末期重又出现呢?在2001年金沙遗址发现之前,这些疑问一直困惑着关心巴蜀历史的人们。
那年成都市区从一环扩大到二环,城西的青羊区在开挖蜀风花园大街时发现了大量象牙碎片。跟着展开的考古发掘证明,这是一个三千多年前起于三星堆文化晚期,盛于西周但消失于春秋早期的古蜀文明。其中发现的黄金面具和三星堆青铜头像的面相吻合,也是立眼高鼻方耳,但另外发现的一件22厘米高翡翠绿的玉琮,风格极似太湖地區良渚文化的玉石文物。所以金沙文化和中原的华夏文化,不似又相似。
三星堆和金沙文化为何有如此之多西域面目的雕像呢,一个说法来自现代的基因人类学研究。按照这个说法,现代人类走出非洲后来到中东,一支经南亚印度缅甸进入中国云南。进入云南后,一支沿着川西的青藏高原边缘一路向北,到了河西走廊和另一支现代人类汇合后成为华夏民族的先祖。而留在川西的南线人类发展出了三星堆和金沙文化,他们的面相更多的保留了南线人类先祖大眼大耳的特征,这种面部特征在彝族男性中还能看到。
那么异域的三星堆和金沙文化为何就突然消失了呢。研究者注意到,无论是三千年前的金沙遗址还是四千年前的三星堆遗址,精美的异常青铜人像和黄金面具出土不少,但刀剑一类的兵器却从没发现过,而后者在中原同期的出土文物中甚多。所以推论古蜀文明是一个和善的民族,西周时期和荆楚的巴族交往时被强悍的巴人灭掉了,就像玛雅文明被西班牙人毁灭掉的情形一样。不过古蜀文化的毁灭只是城池文明的消失,不是种族的绝灭,散居在川西大山中的古蜀民族应该还有遗民,后裔很可能就是今天的彝族和羌族,这块土地上的原住民。
三星堆青铜头像
金沙金面具
一早我就动身,在锦江宾馆上地铁1号线后在骡马市转2号线,然后在城西的文化宫换乘7号环线,一站路就到了金沙站。一出车厢就知道没错,地铁站内全是和金沙出土文物有关的装饰。立柱是翡翠色,装饰得像巨型的玉琮。顶棚上描绘着太阳神鸟的巨幅图案,里圈是顺时针旋转的太阳,外面是反方向飞翔的神鸟。一正一反,视觉在动态上达到完美的平衡。
太阳神鸟的图案太美了,不仅是一个出土文物,也是一个艺术品,所以出土四年后就被定为中国文化遗产的标识。这是对古代蜀人艺术创造的认可,从此蜀人每到一地只要看到太阳神鸟,就再不会觉得孤独了。
发掘现场有一个足球场大小,无中央支撑全钢架玻璃结构,既避免了发掘现场的损毁,参观时视觉上也没有干扰。场地有木质走道供人走近发掘区域就近参观,现场一些土层的断面上还有标记标出沉积的年代,从最上层的近代到几千年前的远古。沉积的土层就像树木的年轮是时间的指示,只不过时间尺度更大,每一层代表了数百年。
据考证,该遗址是古蜀金沙人的祭祀场地。每逢节庆或重大事件,金沙人准备好金器玉器在此祭天拜地,然后把祭物埋于坑内。数千年后,这些当年的祭物成为了解当年文明的信物。而金沙人当年的住屋和室内陈列的金器珠宝,再豪奢华贵都了无踪迹。其实,无论是三星堆和金沙的铜器金器,玛雅的金字塔,还是基督教天主教的教堂,都与人类的祭祀有关。是先人对上天或上帝的虔诚,才为人类留下了文明进程的遗迹,所以对信仰还是应该有一份最基本的尊敬。
(网络图片)
两件镇馆之宝都是金器。黄金应该是人类最先发现并最先使用的金属,原因在其自身的属性。黄金是很惰性的金属,不容易和其它元素起化学反应,所以能单独存在于大自然。古人可能是从裸露的金矿,或者是河里的沙层里偶然瞧见了金块,捡起来发现后金灿灿的,反射着太阳般的金光。从此,无论古埃及人,古印度人,古华夏人古蜀人,世界各地的古人类都视黄金和太阳为一体,用黄金赞美太阳,崇拜太阳。
太阳神鸟金器不大,4寸大小,0.2毫米厚薄,安放在水晶罩内一个透明支座顶端的斜面上。支座一直在旋转,两三分钟转一周,所以站在水晶罩外任何一个方位都有机会看到太阳神鸟金片的正面。太阳神鸟金片红色绒布衬底,聚光灯下金光璀璨,以致于手机都不容易聚焦。
太阳神鸟除了是一件出土文物外,还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金片图案构图对称,太阳顺时针旋转的十二金焰对应着反方向旋转的四只飞鸟,动态而平衡,极具传统艺术追求的平衡对称之美。然而细节又是抽象和夸张的,太阳脱离常见的圆形被抽象成了12条旋转的金焰。飞鸟的形态更夸张,长伸的脖子和鸟腿夸张后相连,好像一圈奇异的花环,所以又具现代艺术抽象夸张之趣。方寸之间,兼具古典和现代之美,太阳神鸟被选作为中国文化遗产的标志,评选者们还是很有眼光的。
太阳神鸟的美学价值高于考古意义,而另一件金沙出土文物金面具,美学和考古意义之间的高下就不容易估量了。
金面具六寸宽,46克重,面部造型是方面立眼大嘴。如果只看作是一件艺术品,金面具异域的面相就像现代川剧变脸的脸谱,只是一种艺术的夸张。假如这种异域面相不是艺术夸张,而是当时蜀人面相真实的反映,那么古蜀人种的来源就值得深究了。面具似笑非笑注视来访者,目光中的神情,好像在期待有谁能参透面具背后的秘密。
这些发掘出来的文物,无论大小,每一件都有自己的故事。希望有一天出现一种技术,能读出每一件文物的经历,谁制作的,谁使用过,又因何种缘故而埋于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