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了老友福王君(下)
福王君一度迷上赛马。他相信自己能够洞察赛马输赢规律,最终赢得大奖。他从报纸杂志里收集了一堆赛马资料,埋头研究,统计骑手和马匹的过往比赛记录,分析今后的比赛趋势,乐在其中,欲罢不能。好几次打电话给我说,不久前又赢了钱,可惜差一点点,没能赢得大奖,但他已经站在地平线上遥望到海里航船的桅杆尖头,很快就将破解“达芬奇密码”,赢得“大奖”。期间,还拉我一起去小试牛刀了一回。我无赌运,对赌博一向无甚兴趣,但盛情难却,便与他一起去了。那回他赢了些钱,春风满面,抢着要付我赌输的几千日元。我说代付赌资不吉利,会坏了他今后的赌运,他才作罢。然而福王君后来到底没能破解“达芬奇密码”,“大奖”恰似水中明月,清晰可见,伸手去捞却总是一场空。福王君的夫人极其讨厌福王君赛马,说他不知道输了多少钱进去了,却总是执迷不悟,向人吹嘘赢了钱,其实赢的那点钱与输的钱相比,连个零头都不到。他夫人埋怨说福王君每输了钱,回到家里无比懊丧,对夫人保证就此为止,今后若再去赛马,就打断自己的腿。可是过了几天又去赌,又输钱,他夫人后来哭闹着说要离婚,搞得家里鸡飞狗跳。最后还是他从前一老友将他拉回国去充当一日资企业总经理,才使他远离了赛马。
福王君有一女儿原本留在国内父母处,我将离开日本去加拿大时,他们夫妻刚将女儿接去东京不久,领去我那里玩。小女孩那时六七岁,水灵灵两只大眼睛。她因完全不懂日语,对去小学上课有些发憷。福王君夫人那时刚生了个妹妹,福王君夫妻说小女孩本能害怕他们夫妻喜欢妹妹而不喜欢她,时常吵闹要回爷爷奶奶家。福王君叹气说,小孩不自己带,时间长了就会不亲,会有问题。
我去加拿大前,在东京的一帮朋友为我送行,在新宿一饭店聚餐,福王君也去了,我将同去的日本人朋友吉田君介绍与他相识,他俩后来成了朋友,彼此经常往来。
我离开日本那天,老友陈君开车送我去成田机场,行李搞了一大堆。进机场后忽然看见福王君站在入口处那里东张西望,他是来机场同我告别的,我之前告诉他陈君开车送我,叫他不要来了,但他还是来了,路远迢迢,坐一个多小时的京成线。他掏出一个粗狂的打火机送给我,是万宝路广告里美国牛仔很晒脱地点烟时常见的那种翻盖式的,盖中一个小齿轮,一按便窜出一簇旺盛的小火柱,盖子一盖火柱便偃旗息鼓。那打火机后来在我加拿大家中呆了很多年,火是早就打不出了,静静地躺在抽屉里。
我在加拿大一呆数年,后来一度回国,在上海教了几年书。那时福王君在福清那里的一家日资企业做总经理,跑去上海看我。我们时隔多年再会。福王君告诉我他的大女儿也在上海,先在复旦学了一两年中文,后来去一个朋友的私人公司里打工(那朋友我也认得)。我想起当初那个水灵灵大眼睛女孩刚去日本时候不懂日语,吵着要回爷爷奶奶处的情景,一转眼已经工作了,当初不懂日语只会说中文,若干年后转一圈又跑到复旦来学中文了,颇觉有趣。
福王君的企业做工业用品,经常全国各地跑业务,每月回东京待几天。他每去上海总与我碰头吃饭,有一回与吉田君一起晚上还跑到我学校去找我。我在上海教书期间去过一次东京,去福王君家拜访,他们一家招待我去日本料理店吃饭,他大女儿已经完全没有小时候刚去日本时候的模样,一口地道日语的日本姑娘。小女儿那时候十四五岁,细高挑儿,面目清秀。不怎么会说中文,与她姐姐全是日语说话。福王君夫人说小女儿是“町”里的“祭り”活动(日本社区的一种半娱乐活动,具观赏性)的主力,当晚还要去排练。
在上海期间曾去过一次福清,那里的繁华发达超越我的想象。晚上福王君陪我去夜总会,里面的小姐来自湖南安徽四川各地的都有。据说一晚上陪陪酒唱唱歌能挣几百近千元。
从福清又去厦门,福王君带我开车走高速,一路青山连绵风景秀丽,我们边走边东扯西拉。福王君问我是否记得林君,我自然记得的,那是福王君的发小,又是他的大学同学和去日本前同一个医院里的同事。我们刚去日本在港区区役所打工时,林君也在那里。林君后来回国早,先帮日本人企业做经理,后来自己开厂发了财。福王君国内这份总经理工作就是林君给他介绍的。福王君告诉我林君是他们那里的政协委员,已经做了好几届,在当地已是一个名人。找了个小很多的女朋友,老友聚会公开带着,全不避讳。前不久去津巴布韦考察想去那里投资云云。又告诉我他大女儿打算去美国留学了。我说不是在上海朋友那里打工吗?他沉默片刻后告诉我,已经离开了,搞得不愉快。原来那个朋友公司里有人不见了钱包,怀疑是福王君女儿所为,话里话外很不客气,搞得女孩非常委屈不开心。也使得福王君夫人很伤心,说自家的孩子自己知道,我们女儿从来就不是做这种事情的孩子。后来他们夫妻就叫回了女儿。那天一路走一路聊,从当初在日本时的事情一直聊到他们小孩的事儿。
如开头所说前几天忽然梦见了福王君,梦中他开车来仿佛要接我去哪里,醒后琢磨,想起了那次与他一路开车去厦门的情景,也许那便是梦里见他开车来的缘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