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灰狼退休后拿到了哥大博士学位
打电话问大学同学在忙什么,她正忙着要把博士论文送到出版社去。我的同学,外号大灰狼,退休七八年了。退休后,跟大学生没两样,整日忙着做功课,这不是笑话,她前两年念完了博士,拿到了哥伦比亚大学的博士学位。
有人会觉得莫名其妙,退休了,不需要提职加薪了,要那博士学位做什么?还是从头来说说她的故事吧。
我们上大学的时候,上海广播英语节目在教《东郭先生和狼》 (Mr. Dong Guo and the Wolf)。大灰狼跟着半导体收音机,念念有词,恰巧被同学看到,便冠以“大灰狼”的凶狠称号。大灰狼念英文很好听,嗓音浑厚,发音纯正,曾有广播电台来外语系物色播音员,对她颇有兴趣。
“大灰狼”这个外号,实在是残酷无情。实际上,她长得很漂亮,有一股英武之气,五官端正,身材苗条,年轻时是学校排球队的主力,心理素质特别好,稳扎稳打,不会被胜利冲昏头脑,也不会为失败垂头丧气。
在大学,她是个大忙人,谁让她各方面都太出色了?大灰狼是我们的班领导,成日忙着开会,组织活动,班里排个节目,唱歌弹钢琴,她都能来两下,还要参加排球队的训练,以至于忙到没时间跟人多啰嗦。
我跟大灰狼,话虽不多,心灵深处却把对方认作是一路人。我们来自上海的同一个区域,她上的是离我家不远的重点中学,之后去了黑龙江兵团。我比她小两三岁,上的是重点小学,可惜后来被分派去了垃圾中学,之后去黑龙江插队。成长背景中的相似元素,使得我们的价值观和审美观大同小异。
(如果想见识一下我上的那所垃圾中学,可以点击以下链接。)
荒唐的中学时代 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77902/202012/36344.html
大学毕业后,我们在两所不同的大学教书。那时,大地回春,百废待兴,偶尔遇到,发现彼此的心愿是一样的,好好念书好好工作,最好能去念个研究生。这种想法虽然主要出自对知识的崇敬,但也有比较世俗的原因:我俩都想摘掉工农兵学员的帽子。工农兵学员总体是差一点,但也并非人人都差,那会儿我们都教了两三年“新三届”了(恢复高考后的77,78,79级大学生),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我们不差。
八十年代初,我跑美国来实现念博士的梦想。大灰狼的两个哥哥也来美留学了,一个念硕士,一个念博士。进博士班那年,大灰狼来信,想赴美留学。正巧我读硕士的大学,在史迪威将军的两个女儿和美国外交部几位老“中国通”的努力下,设立了“中国学生奖学金”,专门资助从大陆来的学生。我搭上了顺风车,帮大灰狼争取到了奖学金。
1985年暑假,大灰狼来了。我们重逢在加州,他乡遇老乡,格外亲近,迫不及待地把认识十多年来没机会说的话,一股脑儿地说给对方听。从父母那代的往事,到童年少年青年时代,以及对未来的期望和梦想,共识共鸣之多,让我们相谈恨晚,除去结成死党,别无他择。
之后,我每年夏天和大灰狼一起,在读硕士的母校教暑校。课余,让我看到大灰狼是如何念书的。她一丝不苟的精神,实在令我望而生畏。一门课的一篇论文,可以一而再,再而三,无止境地写了改,改了写。除了教书,余下的每分钟都是埋头苦读。当然,她的成绩表上几乎都是A+,如果得不到A+,她就先拿incomplete(课程尚未修完的意思),整个假期继续努力。如此折磨自己,看得连导师都不忍心了,劝说道:你不必每课都拿A+。一位以严厉出名,教过我也教过她的教授甚至以我为例来开导她:你看看人家海风,功课做到差不多可以得A,就停下不做了。这教授说得没错,跟大灰狼相比,我浅薄马虎。
大灰狼念完硕士后,在纽约一所大学的附中找到了教职,之后又转到纽约市郊的公立中学,工作了二十多年,直到退休。她干活的态度和劲头,跟念书一样。
八十年代末,她白手起家,在公立中学开办了中文项目,第一件事是要吸引学生来学中文。大灰狼把中文课上得有声有色,同时还常常开讲座,搞展览,举办跟中国文化有关的各种活动,吸引了学生和家长。她首先打动的是一批犹太裔家长,他们有超前的意识,孩子要进名校,得有与众不同之处,中文比欧洲语言难学,也更为奇特,自家孩子学中文说不定是进名校的资本。果不其然,好些大灰狼的学生都进了名校。
那个地区,有钱人多,其他家长纷纷效仿。中文项目,开头由大灰狼一人担当,从初中教到高中,还有AP班。到她退休的时候,中文项目发展到需要三名全职老师,才能应付教学。她为教学投入的心血,难以言喻。学生也对她念念不忘,过节给她寄卡片,有机会请她去聚会,还经常给她写信。
在中学工作期间,大灰狼开始在哥伦比亚大学攻读博士,边工作边念书,一学期上不了几门课,花了多年,念完了必修课,接下来写博士论文。那些年,她忙得晕头转向,每年要带学生去中国参观学习,参加了全美中文AP工作委员会,时而还要去上海探望照顾年迈的母亲。她又是一如既往地精益求精,不知不觉中,十年过去了,论文还没有写完,这让大灰狼不得不放弃了读博。
退休之后,大灰狼终于有了时间,决定要把博士念完。博士学位,对她来说,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实现曾经的梦想。跟我一样,她来美国是为了念博士。
接下来,她找到了原来的博士导师,又花了四五年,每天坐在书桌前,一字一字,一丝不苟,精益求精,写完了她几近完美的博士论文,做完了她认为值得去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