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开在油墨香里的水仙花：平平淡淡才是真

五）水仙平原

除了narcissus, 水仙花还有一个英文名字“daffodil”,很多人认为 daffodil是从拉丁文asphodilus或希腊文asphodelus转化过来的，与水仙平原（Asphodel Meadow）有关。

水仙平原最早出现在荷马史诗《奥德赛》，那是没有犯上重大罪过的平凡人死后在冥间的居住地。只有死去的伟人才被允许前往至福乐土（Elysian Fields）。《奥德赛》里有三个段落提到了Asphodel Meadow，把它形容为一个黑暗、阴郁、毫无生气的地方。

那里不是至福乐土，终年吹着清新的西风，生活自在随意。也不是神佑群嶼（the Isles of the Blessed），最富饶的土地产出了最甜蜜的果实，献给最杰出、最无忧无虑的英雄们。那里是哈得斯（Hades, 冥王）的地盘，没有肉体、没有知觉的死人魂灵在哭泣，并像影子或梦一样毫无目的飞来飞去。

据专家们猜测，在古希腊史诗发展的过程中，这种地方应该是“throughout the ash-filled meadow ” （遍布灰烬的草地），却被荷马之前的吟游诗人误听成“throughout the asphodel meadow”（ 遍布鲜花的草地）。荷马在前人口耳相传的基础上创作《奥德赛》时，将asphodel meadow这个名字照搬了进去，才出现了字面含义与故事情景不相符的状况。后世的古希腊诗人们根据字意，将“asphodel meadow”与香花、沃土和郁郁葱葱联系在一起，有人认为那些香花就是水仙，于是“asphodel meadow”被称为“水仙平原”。

用希腊文写作的罗马传记文学家普鲁塔克（Plutarch，公元46年-公元120年）在他的著作《传记集》（Symposiacs）里提到：“水仙花，使神经麻木并让四肢产生沉重愚钝的麻醉感，因此索福克勒斯称它为“两个伟大女神的古老花环”，指的是地上的女神。”（and the daffodil, because it benumbs the nerves and causes a stupid narcotic heaviness in the limbs, and therefore Sophocles calls it the ancient garland flower of the great (that is, the earthy) gods.）

请注意，这段英译版里的水仙花是“daffodil”，之前的古希腊和罗马作品的英译版里的水仙花多为“narcissus”。

（红口水仙）

（多花水仙）

古罗马时期的剧作家吕西安（lucian of samosata，又称撒摩撒他的吕西安，公元125-180）参照《奥德赛》中冥界的情景，创作了 《梅尼普斯》（Menippus）。主人公梅尼普斯是公元前三世纪著名的犬奴派哲学家，他认为自己的智慧不够，试图通过其他途径找到生活的答案，但无济于事。他曾遵循不同哲学家的教导，但互相矛盾的论点让他越来越困惑。他需要一个比这些哲学家更聪明的人来解惑，于是想到了特伊西亚斯（Tiresias，古希腊神话中的盲人先知）。他来到冥界，找到特伊西亚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故事是这样拉开序幕的：得到了答案的梅尼普斯从冥界浮出水面，遇到了菲洛尼底斯（Philonides ）。他在菲洛尼底斯面前滔滔不绝讲述了自己的冥界经历，其间两次提到了水仙平原。

第一次：“我们现在处于黑暗中，因此密罗斯巴赞涅斯领路，我紧紧抓住他，直到我们抵达了一片水仙平原。在那里，死者的阴影和微弱的声音在我们周围飞来飞去”。

（We were now in darkness; so Mithrobarzanes  led the way, and I followed holding on to him, until we reached a great meadow of asphodel, where the shades of the dead, with their thin voices, came flitting round us. ）

第二次：

“集会开始了，按照事先计划好的，我去见了特伊西亚斯 ，充分解释了我的情况，恳请他告诉我什么是最好的人生。他是一个矮小的盲老头，面色苍白，声音柔弱。他笑着说：‘我的孩子，我知道，你困惑的根源在于导师们的训诫大不相同。但我可能启发不到你，拉达曼迪斯（Rhadamanthus，希腊神话中宙斯与欧罗巴的儿子，冥界的判官）不允许这样做。’‘啊，先知，不要这么说。’我大声惊呼， ‘说出来吧，不要让我在比你们更糟的黑暗中虚度人生。 ’所以他把我远远地拉到一边，在我耳边小声说道：‘普通人的生活是最美好和最明智的选择。摆脱愚蠢的形而上学的猜测和对起源及目的探求，完全拒绝他们聪明的逻辑，把这些当作闲扯，只追求一个目标-怎样做好你想做的事，并以微笑的态度生活着，不要一时冲动。’

于是他又去了水仙平原”。

（So went the assembly. And now, in pursuance of my original design, I went to Tiresias, explained my case fully, and implored him to give me his views upon the best life. He is a blind little old man, pale and weak-voiced. He smiled and said:—‘My son, the cause of your perplexity, I know, is the fact that doctors differ; but I may not enlighten you; Rhadamanthus forbids.’ ‘Ah, say not so, father,’ I exclaimed; ‘speak out, and leave me not to wander through life in a blindness worse than yours.’ So he drew me apart to a considerable distance, and whispered in my ear:—‘The life of the ordinary man is the best and most prudent choice; cease from the folly of metaphysical speculation and inquiry into origins and ends, utterly reject their clever logic, count all these things idle talk, and pursue one end alone — how you may do what your hand finds to do, and go your way with ever a smile and never a passion.’

So he, and sought the lawn of asphodel. ）

在希腊神话中，前往冥界似乎是许多大英雄冒险经历的一部分。奥德修斯（Odysseus）在女巫瑟西（Circe）的点拨下，前往冥界见到了先知特伊西亚斯，才获得返乡的指导。雅典国王忒修斯（Theseus）试图劫持冥后珀耳塞福涅，因此被扣留在冥界，后来被赫拉克勒斯（Heracles）救出。赫拉克勒的12件困难的任务中，其中一件就是要去冥界把三头犬刻尔柏罗斯擒来 。痴情的奥菲厄斯（Orpheus）冲入地狱，用琴声打动了冥王，使爱人再获生机。但冥王告诫少年，离开地狱前万万不可回首张望。冥途将尽，奥菲厄斯遏不住胸中爱念，转身确定妻子是否跟随在后，却使她堕回冥界的无底深渊。 吕西安笔下的梅尼普斯在冥界里使用了奥德修斯、赫拉克勒斯和奥菲厄斯的名字，使他得以存活下来，并最终从先知那里获悉生活的真正意义。

《梅尼普斯》也叫《死灵体验》（Necyomantia），通过梅尼普斯和菲洛尼底斯之间的一问一答来推动剧情的发展。作者吕西安遵循的是苏格拉底的信念，即人们可以在一系列简短的问题和答案之间找到真相。这种观念也影响到后世的欧洲作家，难怪我在多部西方经典文学作品里见过类似的创作方法。比如《基督山伯爵》里的大段大段的对话就占据了全书的五分之四，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东方快车谋杀案》的人物对话占了全书情节的95%，将人物刻画得活灵活现，情节紧凑栩栩如生。

当然，我还非常欣赏《死灵体验》里的先知特伊西亚斯的观点：普通人的生活是最美好和最明智的选择。

平平淡淡才是真，智者如他，不也选择了水仙平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