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回乡小记（三）——村支书和保镖狗

我和堂哥说，过两天准备去看望村里健在的一些老人。堂哥告诉我：我们父辈的这些老人都已年过八十，接近耄耋之年，近几年走了一大拨，基本没剩下什么人了。他掰着指头数，五年前走了几个，四年前又走了谁谁谁，近两年接二连三地又有谁过世了。去年底，堂兄家隔壁的一个堂叔突然中风也离开了，他算是这一辈里最后过世的叔叔了。至此，父亲这一辈的长者只剩下一个隔壁的堂婶了。我忽然有种孤独和失落感。

继而，我想起了村里多年的村支书翠华和她的忠实保镖——一条栗色大狼狗。于是问堂兄：翠华书记一向可好？回答说：三年前村干部改选，她被改下去了。“为什么？她工作这么出色，群众信任度极高，怎么会选不上呢？”我不解。堂兄不满地说：这几年村干部待遇提高很快，村支书、村长月薪能到4800了，想当村干部的人太多，动脑筋、有路子的人不少，她就被挤下去了。“不是民主选举吗，她应该能选上的吧？”堂哥轻笑一声：她是选上了，但选上也不管用，上面说要打破长期连任。我不懂他们的规定，只是心有不甘，继续问：“那新当选的人能力比翠华强么？翠华现在干什么去了？”堂兄笑说：论能力，现任的人差得远，但上面有人就无关能力了。翠华的儿媳在城里开了一家影楼，她去帮忙打理生意去了。以她的能力去哪里都会吃得开。我心里很为翠华惋惜，也为村里人惋惜。

翠华是外乡人，三十年前看上了一个农家兵哥哥，嫁到我们家乡来。夫妻二人义气肯帮忙，在我们村人缘极好。翠华除了为人大气，还勤劳贤淑，一身正气，人也长得耐看。和街坊邻居、村里上下相处久了，经历过一些事情之后，人们发现她办事爽快利索，还很有组织协调能力。因此，某一届村干部改选会上，她以压倒性的票数被推选为村支书。这是我们村有史以来第一位女支书，人们亲切地称她为翠华书记。

一只手电一条狗是翠华当选为村支书后的夜常工作标配。她说，村子这么大，我一个女人遇到夜晚要出门处理事情时，有条狗一是做伴二是壮胆。我见过那条狗，身材魁梧彪悍，一身栗色的毛皮油光发亮，从它脖子上套的那根拴狗链就能掂量出一旦它的主人受到攻击，它会有多大的反击力。跟着主人时间长了，白天主人走家串户和村民聊家常时，它也跟着，只是静静地蹲在跟前从不乱跑。

有一天半夜里，山脚下一位村民家发生了纵火案。接到电话，翠华翻身下床，牵起狗直奔现场。父亲说，只听得人和狗一路急奔经过我家后院马路时，就好像听到战马腾起的蹄声，急促有力。原来，这家发生的纵火案不是别人所为，而是八旬婆婆执意要与儿媳妇同归于尽。婆媳俩的恩怨已有几十年，媳妇厉害，婆婆强势，两人吵架动辄以死相逼，当儿子的左劝不成、右让不干，几任村干部都调和不了她们的矛盾，出了情况只能和稀泥。到翠华接任时，她们已经势不两立，哪怕鱼死网破，也要决一胜负。婆婆年岁越来越高，打不过也骂不赢，想着自己行将就木，到头来败在这个没良心的儿媳妇手里实在是憋屈不甘，于是就荒唐纵火，拉上儿媳陪葬。火很快被邻居们扑灭，除了毁坏部分农用家具，没有人员受伤。面对八旬老婆婆纵火，该如何处理？最简单的处理方法就是直接报案。翠华思来想去，权衡又权衡，她没有报案。她先是安抚好儿媳，继而陪了丧失理智的婆婆一夜。第二天，她没有兴师动众审案，也没有让夹板儿子参与评理。她耐心、详细听取了当事人几十年来的积怨，以自己既是儿媳又是婆婆的双重身份现身说法，终于使得婆媳二人口服心服、坚冰消融，从此以后再无闹剧。

二十年前，农村公路状况很差，尤其是我们那里属于丘陵地区，道路崎岖不平，坑坑洼洼，晴天尘土飞扬，雨天泥水汪汪。后来国家提倡发展农村公路建设，并提出村村通公路的愿景。上面虽有政策，但国家拨款不到一半，尚有巨大的资金缺口。翠华书记用她的三寸不烂之舌，把修路利在当代、福泽子孙的重要性反复宣讲，动员全村有实力的家庭和在外经济条件好的个人积极筹款，踊跃赞助，这一举措很快就解决了最大程度的资金急需。最后只剩下不多的尾款尚无着落，她用摊派到人头的办法让村里人人出力，家家尽责轻松解决。第二年，一条宽敞平坦的水泥公路顺利通达全村每一个院落。人们欣喜之余，一致称赞翠华工作有魄力。我依然记得：那时我父亲非常热心支持翠华的工作，率先捐款。我也接到过翠华书记亲自打来的电话，言辞之恳切，态度之谦恭令我记忆犹新。

全村上下团结一心修公路极大地方便了村民，更是凝聚了人心。我后来听说每年都有在外面发了财的老板回乡扶贫济困，修缮道路桥梁。热心公益之风在我们村里兴起，大家不应该忘记翠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