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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调的奢华

低调的奢华

博客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才女、名媛星云际会,她们中或热烈奔放如霞、或高贵冷艳似莲,才貌俱佳、情趣盎然的绝色佳丽不乏其人,所以,那时候才子佳人的故事也盛产不衰。杨绛女士便是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才女,但我独爱她平和、恬淡、温润如玉,于无声处透着一种低调的奢华。

她创作的剧本《称心如意》,被搬上舞台长达六十多年;因为翻译《堂吉诃德》的贡献而荣获西班牙国王颁发的骑士勋章;她的散文《干校六记》、小说《洗澡》抚慰、疗伤了一批人;尤其让人叹服的是,她 93岁时创作散文随笔《我们仨》,风靡海内外,一版再版达一百多万册,96岁出版哲理散文集《走到人生边上》,直到102岁高龄时,还整理出版了250万字的《杨绛文集》。

她是作家、戏剧家、翻译家,通晓英语、法语、西班牙语。她还是著名作家、大学者钱钟书的夫人。集如此多的荣誉、光环于一身,人们却几乎看不到她活跃于人前的璀璨光芒,她一直简简单单、默默无闻。只有读她的文字,品她的为人,才深感这是一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女人。

 在那个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年代,杨绛女士年届六十,一个做了一辈子学问的花甲老人要下放到偏远荒僻之地劳动改造,此前,钱钟书先生早她一年接受改造去了,临行前,爱婿又被迫含恨自杀……这种生离死别的经历,她是这样描述的:

下放人员整队而出;红旗开处,俞平老和俞师母领队当先。年逾七旬的老人了,还像学龄儿童那样排着队伍,远赴干校上学,我看着心中不忍,抽身先退……

我记得从前看见坐海船出洋的旅客,登上摆渡的小火轮,送行者就把许多彩色的纸带抛向小轮船;小船慢慢向大船开去,那一条条彩色的纸带先后迸断,岸上就拍手欢呼。也有人在欢呼声中落泪;迸断的彩带好似迸断的离情。这番送人上干校,车上的先遣队和车下送行的亲人,彼此间的离情假如看得见,就决不是彩色的,也不能一迸就断……

上次送默存走,有我和阿圆还有得一。这次送我走,只剩了阿圆一人;得一已于一月前自杀去世。

 阿圆送我上了火车……我看着她踽踽独归的背影,心上凄楚,忙闭上眼睛;闭上了眼睛,越发能看到她在我们那破残凌乱的家里,独自收拾整理,忙又睁开眼。车窗外已不见了她的背影。我又合上眼,让眼泪流进鼻子,流入肚里…….

极尽平和的文字里,没有口诛笔伐的犀利,没有撕心裂肺的痛斥,甚至,看不到怨怒。我读到的是:作为妻子,对病弱丈夫的离情;作为母亲,对爱女遭遇的难安;同时,还作为有良知的读书人,对更长者、更弱者悲天悯人的同情…….这样平实朴素的语言,怎能不令“人之初”的灵魂为之一颤呢?怎会不令人陡生“大悲隐于心而忧患行于外”的反思呢?对于普天下柔软的肉做的心,又怎能不为之动容呢?

读《围城》,我常常为书里诙谐俏皮的语言捧腹,也为故事里一个个栩栩如生的经典人物而陶醉。小说、电视剧让钱钟书先生和《围城》家喻户晓。

再读杨绛女士写的“钱钟书与《围城》 ”,里面有这样的描述:

……每天晚上,他把写成的稿子给我看,急切地瞧我怎样反应。我笑,他也笑;我大笑,他也大笑。有时我放下稿子,和他相对大笑,因为笑的不仅是书上的事,还有书外的事。我不用说明笑什么,反正彼此心照不宣…….

读到这里,忍不住痴想,世间夫妻若都能有这般高山流水、心有灵犀的情爱,如何不让人生出“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感叹呢!

如今身处瞬息万变的知识、经济、信息大爆炸年代,人欲膨胀、物欲横流,人们可以随处嗅到玫瑰的芬芳而感受不到真爱的气息。爱情从某种程度上也成为了被快速生产、高速消费的商品,甚至可以拿到名利场上被估价、被交易;越来越多的人情愿躲在虚幻的言情片里,做一个爱情的长梦不醒者,对着偶像言情片哭得稀里哗啦、大掬同情之泪。

像杨绛和钱钟书这样的神仙眷侣世上少之又少,但不是没有,譬如李清照和赵明诚。能拥有“……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这样断肠蚀骨的离愁别恨,即便“春蚕到死丝方尽”也是一种极致的幸福,更是一种昂贵的奢侈啊。

再看,下面的文字:

钟书陷落上海没有工作…… 我们的生活很省俭,还可以更省俭。也不另觅女佣,劈柴生火烧饭洗衣等等我是外行,经常给煤烟染成花脸,或熏得满眼是泪,或给滚油烫出泡来,或切破手指。可是我急切要看钟书写《围城》 ,做灶下婢也心甘情愿。 

无怪乎,钱先生在《围城》不到250个字的简短序言里,如是说:

……这本书整整写了两年。两年里忧世伤生,屡想中止。由于杨绛女士不断的督促,替我挡了许多事,省出时间来,得以锱铢积累地写完。照例这本书该献给她…….

 今天,我们能享受《围城》这样的精神盛宴,感谢有杨绛女士这样的第一读者为其一,更欣慰钱先生有一位风雨同舟、琴瑟和鸣的好拍档。这样的旷世知音、灵魂伴侣,如果真能用千年的修炼可以得到,我想说,我愿意用两千年、三千年、地老天荒、重辟鸿蒙……

在杨绛女士下放的回忆里 还有这样的记述:

 ……入冬,我们全连搬进自己盖的新屋,军宣队要让我们好好过个年,吃一餐丰盛的年夜饭,免得我们苦苦思家。我们连里同意把几位“老头儿”请来同吃年夜饭。默存就是我的“老头儿”——不管老不老,丈夫就叫“老头儿”……

……洗衣服得蹲在水塘边上“投”。默存的新衬衣请当地的大娘代洗,洗完就不见了。我只愁他跌落水塘;能请人代洗,便赔掉几件衣服也值得……

“老头儿”,普通得无法再普通的日常称谓,可在杨绛女士的字里行间,却是如此温暖俏皮、饱含深情! “只愁他跌落水塘”多么平常的一个担心,可就是这轻轻一个“愁”字,道尽心中万千挂念!

 

在《我们仨》里写有这样一段话:

我们沦陷上海期间,饱经忧患,也见到世态炎凉,我们夫妇把日常的感受,当作美酒般,浅斟低酌,细细品尝,这种滋味值得品尝,因为忧患孕育智慧。

事实上,杨绛女士把一生中的点点滴滴也都当作美酒、香茗品尝了。正是这样,她才能如此朴素单纯,与世无求,与人无争。 读她的文字,犹如饮一杯清茶,总有一缕淡淡的清香萦绕心间,又或者像一家人的围炉夜话,总有一种平实温暖的亲切,触手可及。即便是记述一家人生离死别的文革十年,那种云淡风轻的笔触、那种怨而不怒、哀而不伤的心态,还有那份苦中作乐的诙谐幽默,总能让人找到活下去的勇气,并让人变得豁达乐观、平和坦然。

 

人生长河里,目送、远离是亘古不变的主旋律。正如作家龙应台所说: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我仿佛看到满头银丝、清癯孤独的杨绛老人,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张常年伏笔的书桌旁,一遍遍重温着他们共同生活的岁月,笔下流淌的是无尽的眷恋和思念……

三里河寓所,曾是我的家,因为有我们仨……

我们这个家,很朴素;我们三个人,很单纯。我们与世无求,与人无争,只求相聚在一起,相守在一起,……
   一九九七年早春,阿瑗去世。一九九八年岁末,钟书去世。我们三人就此失散了。就这么轻易地失散了。

剩下我一个,就好比日暮途穷的羁旅倦客,顾望徘徊……

我一个人思念我们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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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爸爸的草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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