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字（一）
2017年初我回北京两个月，走动了几个亲戚，其中一位是我表妹的表妹，就是我舅妈的侄女，和我其实没有亲戚关系，但我和她还算熟，她小时候暑假没人看，有几次是我帮着看的。85后，包租婆。刚工作时是某个实体社的编辑，累死累活一个月四千，没干一年赶上老房产拆迁，给了六套房，外加不到一百万的现金，立马辞职了，然后整天和老公俩人天南地北地到处旅游，就这样玩了两年又觉得没意思了，在某个视频兼文学平台又找了个编辑工作，自己也写，干了一年也成资深人士了。
我一听来了精神，说我现在正写一古文小说呢，在你们那儿连载，可行？她马上问：“爽么？”我摇头，她说那算了，贴也是白贴，我说白贴也行，就想试试水，看有没有反馈，把握国内读者的YY口味，不为挣钱。她问我是穿越还是重生，我摇头，她又问是玄幻、修真还是盗墓，我干脆说就是一纯古言文，不小白不绿茶不圣母不白莲花没有金手指没外挂，还是一悲剧。她说你这个就算让人白看也肯定扑街了。我说你猜得还挺准的，我在我们那儿‘文学城’上正连载呢，已经可以看出来是扑了，点击率挺惨的。
她问我文学城是什么网站，我说你现在看不了，要看的话得翻墙。她自然没兴趣翻，不过她说你在你们那儿扑了并不说明在付费网文平台上就一定会扑，而且你这个判断标准也不对，点击率什么都说明不了，现在没人拿这个衡量，现在网文平台和手游差不多，一般看的是存留率，ARUP值，单章订阅等等这些数据，计算榜单排名的分数时是这些指标在起作用，点击率也算，但是所占的权重很小。象我们编辑在跟某一本书签约前都要评估一下这本书可能达到的规模，根本不在乎点击，爽点对读者胃口，一般都能推起来。以前那些以“千万点击”“点击过亿”为噱头宣传的书基本上都是网文刚兴起的时候，那时候网文的盈利模式还没有现在这么标准，主流还是走实体出版，单靠付费订阅获得的收益没现在这么大，所以点击量就成了一个重要指标，高点击意味着看的人多。但是这东西太容易弄虚作假了。你要是想让你那个文显得好看的话，我给你推荐一款刷点击的软件，无敌点击狗，某宝上就有。卖的特好，是全国范围内真实的IP去模拟刷小说网站流量，确保每次点击都真实有效！防不胜防！我说你拉倒吧我就是干这个的，想刷流量还用买啊我手头上现成的程序有好几个，我平时做压力测试用的，不比那个狗差，她嘿嘿。
然后我开始吹嘘自己编的反爬虫程序，问她要不要考虑装一个省得你们被虚假点击率给坑了，毕竟那玩意虽然权数不大，倒底也算钱的。她大不屑，说你把我们编辑想成什么了，哪有这么傻。“有时候技术会跟我们说，某书刷点击了。他们有经验一眼就能看出来，某本书后台流量在一段时间内特平均或者特不平均，或者突然高突然低反正一看就不是真人，然后我们一般采取的行动就是警告，还没签约的限榜就完了。你要想进排行榜必须去刷付费章节，刷一章象我们网站收费差不多一毛五，看字数多少，你刷个万八千的一千多块钱就出去了。你说你不用软件用真人刷，你就是人缘再好拉来所有朋友圈的朋友圈，你给他们这一毛五让他们给你刷，你这资源也是有限的，你能发动几千人就很了不起了，而上推书榜月票榜的每章节至少要十几万点击，你下得了这个血本么，有本钱干这个，你也就不用写书了，所以这些歪门邪道趁早别想。书好是硬道理。书够爽，够吸引人。对了还有一个数据虽然不算分数，但比上面提到的那些还重要，就是长评数量，有多少人在看完后会给你写个像样的评论，甭管是吐槽还是什么，那个才真说明你这东西吸引人，能让读者跟着你哭跟着你笑，有多少读者在认真地看，就是你培养了多少淑芬，影视化的话这个有质量的评论数是会考虑的，因为你就是再能造假，长评你造不了假，不是真人你写不出来。不仅是真人，还得是真看进去的真人。”
“你们福利怎么样？写手怎么挣钱？”
“我们站大，水深，大神多，新人难出头，所以不推荐新人来我们这儿。你要来的话反正就是先发文，发个十万多字的话可能就有编辑找你签约了，只要你不是特别差。签约很容易，不违规的书几乎都能签。我们是签书，就是你这本书以后只能在我们这儿了，不能再到处去贴去，在别处贴了的也得撤下来，所以你有时候会看到某个小说在某个网上看着看着就没了。我们有底薪，就是买断，每千字二十块的稿费，不管你写的怎么样。你一个月写十万字的话，这个月付给你的稿费就是两千块，写二十万字的话就是四千块，以此类推。如果你写的好，看的人多，下本书就给你涨稿费，每千字给你三十到四十块。不好的话编辑会催着你把这本书赶快完结了，俗称腰斩。他看走了眼，吃亏上当就这一回。”
我说我遇到过找我签约的，是A签，她说A签俗称卖身契，你最好想清楚了再签，那个是签人，以后多少年之内，一般是五年，现在也有十年的，你这个写手写的任何东西都只能在我这个平台代理，特别不自由。“A签是不是福利比签书的那种高？”我问她，她摇头。
“都一样。除了大神级别的，绝大部分作者靠的就是签约网站给的全勤、订阅分成、打赏分成、月票收入，还有刚提到的买断。全勤就是网站规定每天更新多少字，一个月不断更，下个月就有六百到九百的全勤奖。订阅是读者花钱看VIP章节，我们站是看一千个字五分钱，一般一个章节三千字，看一章就是一毛五，所以许多作者如果书红了，就会使劲拖着不完结，因为很难保证下一本订阅会不会这么好。订阅的分成一般是五五分，一百块钱要给网站分一半，然后稿费也还要缴税，网站发稿费的时候会自动扣税并且在作家后台列出明细。月票收入的话必须是上榜了才有钱拿，比如我们这儿月票总榜第一给一万块，第十是一千块，分类版块的排行榜也有钱拿，比如都市、玄幻、历史什么的。这么算下来，你作品入V了以后如果每章有一万的订阅量，当然这个是扑街的例子，那就是一千五的收入，五五分成就是七百多；加上打赏，就是读者直接赏给你的，有的挺大方的读者一次赏你一千块，也是五五分，你到手五百块，但是这个你不能惦记，因为随意性太大，而且一本书人家一次性赏你几千块钱就不错了，不会每章节都给你赏钱的。所以假设你是扑街的写手，没上月票榜，但你勤奋，全勤了，有订阅有打赏，再加上底薪，一个月收入三千到六千吧，在北京养不活自己，三线城市的话还是绰绰有余的。”
“象你们站全勤怎么规定的？”
“日更六千，一个月只可有一次断更，断更要提前和读者请假…”
我暴跳：“日更六千！周扒皮呀！”
她翻白眼：“你去别处打听打听去，我们算很仁慈的了，好多都是日更八千的规定，完不成马上给你撤下推书榜，特无情。你要是连日更六千都保证不了，你还是别写网文了。网文关键就是一个快，讲究时速。不过我写网文前也惊诧过，从来没想到写文章和时速这个词还能牵扯上关系。象我现在时速是2500字左右，哎，你知道我认识人里的最高时速是多少么？时速七千！一小时码出七千字！”
“用抓文软件写的吧，肯定不是自己在WORD里一个字一个字码的。”我感叹。
“规定日更多少字其实是为你好！” 她象我妈一样关心我：“能不能有大批读者跟读，你更新的频率是个特别大的因素，读网文的图的就是爽，快，他们不会有读实体书那种耐心的，你两天不更新人家立马抛弃你找别人，反正网文多如牛毛，同一类型的数不过来，绝对不缺你这一个。”
“这我信，我信，”我一个劲点头：“就你们那女频首页，我没事就去古风小言分类版块，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是《酷霸王爷的冷妃》、《穿越之好色王妃》、《调皮王妃》、《风流小王妃》、《逃婚王妃》、《妖艳皇后》、《皇后出墙记》、《小小王妃休夫记》、《穿越之皇后要私奔》、《恋上恶毒皇后》、《皇后不侍寝》…十五年了！我看网文十五年了！你们这些平台上推的书，百年不变！尤其女频，百年不变！王妃皇后们真是很忙的哈！”
＂切！你还别不屑＂，实际上她看我的表情才是真正的不屑。＂就这个，中二玛丽苏小白文，让你写，你写的出来么？就算你写出来了，能挣钱么？你还别清高，同样就是这些玩意，同样的套路，同样用滥了的梗，玛丽苏，加傻白甜，加扮丑梗，加跳崖不死梗，加休夫或者退婚梗，加霸道总裁型男主，加忠犬备胎型男二，你写，就扑街，我写，就月入两万。＂
＂我哪儿看不起了？！这不是抱着诚恳的态度向你学习来了么！＂我觉得特冤枉：＂我可从来没看不起小白文，这么有市场这么多人花钱买文看就一定有它的道理。我就是写不出来，我要是有你这本事我也写，挣点零花钱。我这儿正琢磨换车呢。要是我也能写个《亿万老公who怕who》，转手把IP一卖，咱也换辆卡宴。＂我憧憬未来，口水都快流了。
＂你得首先找准定位，＂她给我哄的心花怒放，很不吝啬地得瑟起来：＂你知道网文读者的年龄么？尤其是愿意为你花钱的网文读者。你得先摸透他们的口味，才能开始谈第一步，对了你知道倒底什么是网文么？＂
＂网文就是YY文，又叫爽文。所有能使读者产生强烈的代入感的文。助你快速脱离现实，进入梦想世界，在你所期待的每一刻，提供惊喜保障！我是卖春药的。好象有个调查，说是唐家三少的读者年龄在8-20岁之间的占90%，＂唐家三少是网文界万众景仰的大神，殿堂级的，2017年版权收入1.2 亿，网文写手收入排第一，比第二第三加起来还多一倍。
＂你都知道读者现在幼齿化，你还写纯古言小说，不是找扑街呢么。现在这种情况，有写手向我们投稿，说是历史类的，我们都会问是穿越还是重生，你要都没有，我们连收都不收，这种情况持续好几年了。我说的是实体，网文就更是了。你愿意白贴随便你，没几个人看，一直一直这样，你还有动力写么。你怎么也得苏一点，你看刚排出来的胡润原创文学IP价值排行榜，哪个不是苏文，排第一的《斗破苍穹》，正拍剧呢，不知道会拍成什么样；第二《盗墓笔记》，拍了个烂剧，第五《琅琊榜》，第六《甄嬛传》，这俩都是剧比小说强很多，那《琅琊榜》都苏成什么样了，主角金手指大开就差明着说是神了，你看人家那口碑。所以别看读者观众天天叫嚷玛丽苏杰克苏看烦了审美疲劳了，受众永远是口是心非的。书和剧最好的状态，最赚钱的状态，就是能让受众边看边吐槽，然后和一群你培养出来的脑残粉口水大战，斗的越惨烈越好，你这剧或者书就大火了。＂
＂老说玛丽苏玛丽苏，倒底什么样的人设才算玛丽苏？＂我真的很困惑：＂N大于多少？＂
＂大于等于三。一般的设定是男一或男二一个霸一个柔，然后男三美，男四妖，男五痴，男六在后面排队等。N是多少不太重要，你可以自行把握，玛丽苏关键有两点，你文里一定要有，一个是她在你给她构建的世界里，完美无缺，无所不能；另一个是她只负责引出矛盾，戏剧冲突，她负责推动剧情，但她不解决问题。所有她遇到的问题，由爱她的男人们为她解决。好多披着女强外衣的文就是这个特点，就是女主设定是商界女强人，但其实她做成的每一单生意，都是某个爱慕她的男人，因为看上她而做成的。或者武侠文里常见的，女主号天下无敌，到处赢，仔细一看，每次都是靠男人英雄救美而不是凭自己武艺的，只要有这个就是玛丽苏文了。另外所有男人都爱她，所有女人或者有一两个女人恨她，陷害她的女角是多是少，作者在这上面的设定有一点自由。玛丽苏的副产品是霸道总裁，另一个副产品是恶毒女配。玛丽苏文特别考验写手的综合能力。可千万别小瞧这种文，写好了特不容易。好的玛丽苏文，作者是靠塑造女主的性格魅力，为人处世之道而成的，稚嫩的作者是靠简单粗暴地堆砌赞美词而成的，就是我，多么多么地漂亮，多么多么第一完美，有多少人追。他只能通过直白的词，平铺直叙地告诉你，不能通过描写一些具体的情节，来让读者自己产生这个女主很有个人魅力的结论，因为作者阅历太浅，他自己还不知道怎样的人格，怎样的待人接物，言谈举止是真正符合大众审美的，所以你才会看到特别多的十二三岁的写手，用大量笔墨描写女主外貌，美的惊人，然后那个女主一动起来，完全没家教没脑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