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的是草，挤的是奶

“我好像一头牛，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血”----鲁迅

鲁迅的这句话是我小学时就学到的，当时是把这种“俯首甘为孺子牛”的奉献精神当作一种优良品格来学习的。多年以来，我从来没有质疑过这种显然很优秀的品质，也一直在惭愧自己还做得不够。 

如果把做住院医和做博士后研究工作都当作是一种培训，而不是一种正式工作的话，我这一辈子好几十年了，就一直在上学和接受培训，真正正式工作的时间很短很短。培训，就好比是学木匠活儿当学徒工，拿着只够维持生活的收入，吃得简单而少。跟着师傅学本事，有活儿要抢着干，多干快干，要挨师傅的批评，还要尽量顺着师傅和讨好师傅。 

做学徒的年头太多了，养成了习惯了，有惯性了。觉得自己必须象一头牛那样活着，吃的是草，挤的是奶，才过得有意义。一旦吃得好一点，多享受一点人生，多花一点钱，就觉得老大不自在，觉得自己在浪费，觉得自己这么低微的学徒工怎么可以享受这些东西呢。一旦生活稍微清闲一点儿，没有在学习和工作，就觉得自己怎么在浪费时间，没有在做正经事儿。简单一句话，就是苦命苦惯了，现在如果让自己少干一点儿，多享受一点，就有老大的负疚感。就是说经过几十年，自己已经成功地被培养成一头吃的是草，挤的是奶的牛。不继续吃那低营养的草，不继续挤那高营养的奶就浑身不自在了。更高的境界是，做了“吃的是草，挤的是奶”的奶牛还觉得自己没有做到。 

但是，我现在要反思这个吃草挤奶问题了。人努力地去学习和接受培训是为了什么？应该是为了学到技能，给社会创造更大的价值，提供更好的服务，也让自己的劳动价值增加，获得相应的报酬。学习和接受培训本身不是目的，学习和接受培训更不是为了受罪。在学习和接受培训过程中受罪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是个过程，不是目的。 

但是，道理是这样，当人形成习惯后，明明是有偏差的做法，却会自己都不觉得。比如，我在电脑上码字儿时，就觉得自己又在不务正业了，为什么不去看专业书。比如，我有一个亲戚，总觉得钱挣不够，有危机感。她想把自己退休的钱早早挣出来，想把自己孩子以后需要的钱都挣出来，还想把自己父母退休后的生活费挣出来，虽然她父母自己有自己的退休金。于是，她就不断地加班儿，总是把稿子拿回家加班挣钱。每次跟她说，“你看，你也应该运动运动，放松放松，”她就会说，“要是我的老公更努力一些，多挣一些，我也不用这么玩儿命了。”其实，她的老公业务很好的，已经做到部门负责人了。看看，这种受罪型的“挤奶强迫症”患者，不但要自己拼命挤自己的奶，还要逼迫自己的亲人一起受罪挤奶才甘心。 

有“挤奶强迫症”的人往往同时还有一种“吃草自虐症”，就是习惯了一种克己的生活，不能容忍自己犒劳一下自己。好象自己消费了什么超过基本生活需要的东西，就是浪费了，就是不考虑未来了。如果吃肉能吃饱还能享受那种口感，吃草只能果腹但是没有口福，那么这种有吃草自虐症的人一定会选择去吃草。吃草成了一种习惯，好象脑子和胃肠都不能适应吃肉了。即使是在经济状况有所改善，能够有肉吃的时候还是要吃草。就象苦行僧，苦行已经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我就多少有一些这种“吃草自虐症”。比如，我最喜欢下围棋，但是来美国这么多年了，一共就面对面跟人下过一盘围棋。曾经有一个围棋水平相当的朋友在我Riverside那个Town House里做邻居好几年，但是我都没有跟他下过棋。这种对自己生活的苛刻，直到最近才有所改变，参见《买几件小东西改善一下生活》 

其实，有这种吃草挤奶情结的人挺多，尤其是在我的上一辈中。比如，我的父母的退休生活就是买买菜，做饭吃饭。他们不玩什么，也不做运动，也不连互联网。他们的家具有很多还是我小时候用过的，他们的衣服都是在商店大降价的时候买的便宜货。子女给他们一些钱，他们留着不花。子女给他们买的营养品，他们先放着不吃。几年前老爸来美国时我给他买的刮胡子刀他过了两年才用，说是要先把以前的那个用坏了再用新的。他们的退休金并不多，但是每个月都能省下来一半。他们一辈子的生活的目的好象就是活着，把孩子养大，赡养自己的父母。好象享受的事情从来就与他们无缘，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内。相比而言，河东的父母好一些，他们也节俭，但是他们喜欢玩儿，没事儿就打打牌，玩玩电子游戏，曾经有一阵子老两口还一起出去跳舞。给他们买些什么东西他们就高高兴兴地用上，让我们觉得也很高兴。 

我大概是多少潜移默化地沿袭了我父母的那种克己做法，而河东则很自然地学到了她父母喜欢玩喜欢生活乐趣的生活方式。我现在的体会，吃草挤奶情结不是好事情。有了这种克己的情节，不知道时不时奖励自己一下，生活得过于严肃，过于辛苦，总是一味的工作和努力，就容易产生厌烦的心理，继续努力的斗志就不高。而且，如果一个人自己不快活，怎么能让自己周围的人，包括自己的家人朋友，同事，和病人快活呢。职业笑脸毕竟不如发自内心的笑容有感染力。 

所以，我现在要给自己的工作和学习尽量减压，要多在生活中找到乐趣，要多犒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