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家,如熄灭的灯火
我家所住的卫星小城和我上班的大城之间,有很大一片森林和农地。从大城下班回家,离开了高速后,还得在县级道路上开车近10分钟,方可到达我的住处。这条名为“八号县道”的路,两边基本上也都是农场和树林,白天是美好的田园风景,郁郁葱葱、牛肥马壮,晚上则是漆黑一片,只有自己孤寂的车灯在前方指引着我回家。
八号县道边上有一家占地60英亩的农场,有一座两层红砖住屋,是新翻造过的老房子。从县道通往房子的,是一条笔直的150米长的私人车道,两边各种一排松树,一眼望过去,端庄、整齐、大气,显示着一种只有美国农村才有的奢华。
冬季的下午,六点钟左右天就全黑了,我沿着萧瑟的八号县道下班回家,用眼角寻找这座农屋。很多年,它都结结实实地坐落在车道的另一端,灯火通明,是黑暗中一团温暖的桔黄色。
农屋里住的是三口之家:大女儿的蒙校同学艾米、她的父母。他们夫妻都是IT工作者,父亲还拥有一家小公司。他们住在农场上,却不经营农业,农场租给附近的一个职业农夫。艾米的父母喜欢安静、宽阔的环境,所以选择居住在这样的“半农村”里。
我女儿还记得,五、六年级的艾米常在家里举行派对,把全班男女同学都请去,在农场上疯玩。她家有两匹马,可以骑(但只有学过骑马的人才允许骑),还养着下蛋的鸡、两条狗、三只猫。粮仓里不放粮食– 地里种的是马草、玉米和其它蔬菜– 但总是有堆到屋顶的一捆捆干草,专为马匹准备了过冬的。孩子们爬“干草山”,在那上面打滚、嬉闹。到了秋天,农夫还挂了牌子向过路人卖干草,我们经常买来做感恩节和万圣节的装饰。
每次去过艾米家回来,我女儿总是衣冠不整、头发散乱,身上一股干草味,有时鞋底还有马粪。但她玩得开心极了,回家洗完澡,倒头就睡,睡醒了胃口大开,完全是一幅健康快乐的童年图画。她也是在艾米的农场上爱上了骑马,学了六年的马术。
艾米的父母亲切、开朗、热情,从不怠慢女儿的同学,有吃有喝有玩,还有农场上的小礼物带回家。我女儿曾带回过鸡蛋、苹果、小南瓜,以及在屋后小溪里捉到的小龙虾。
女儿上七年级时,有一天回家告诉我:艾米的爸爸搬出去住了,他在公司里有了个女朋友,艾米妈妈就把他赶出去了。
艾米无忧无虑的生活被蒙上了一层阴影,十二、三岁的女孩,那可是敏感的年龄,关键的成长阶段。用大人的话来形容,就是艾米一夜之间告别了少女时代。据我女儿的观察,艾米在学校里看来没什么两样,但在几个要好的女同学面前,则经常流露出不满甚至愤怒的情绪。她和母亲仍住在农场上,但每个周末去大城里和爸爸过,自然,她周末和同学的玩耍和派对也就被剥夺了。她越来越不情愿去和父亲过周末。
没有了艾米的派对,班里的男生女生都明显感到缺了什么。到了八年级的毕业典礼晚餐,我和先生被安排和艾米的爸爸坐一桌,学校让艾米的妈妈坐得远远的,以免尴尬。他们两个人好像互不认识,连招呼都没打,弄得我们其他家长也无所适从。
小学毕业后,艾米和我女儿不再上同一所高中,除暑假里聚了几次,联系也少了。但八号县道边的灯火还在,那座屋子里少了一个人,家庭虽然破碎了,毕竟还是在努力地过日子,艾米还是在一天天地长大。艾米的妈妈没有搬离农场,是因为她不想让女儿转学。父母离婚已经够难,离开多年的朋友和同学更是落井下石。
转眼四年的高中过去,艾米离家上大学了。她走得远远的,去了加州。
那年十二月的一个傍晚,我下班开车回家,电台里整天都在报告着暴风雪的来临。待我拐入八号县道,大片的雪花已经开始飘落,眼前白茫茫一片,只有我的车灯射出两道无力的光束,白色之外是无边的黑暗。像往常一样,我寻找着路边艾米的家,那一团灯光虽然照不到路上,却也应该在深远的地方隐隐地向我发送着暖色的信号,提醒着我:家就快到了,家里有丈夫、有孩子,烤箱里有菜,沙发上有猫,客厅里有圣诞树,老公已经把壁炉点起,炉火熊熊……
但是,我没有再找到艾米家的灯火。我只看见两排黑乎乎的松树延伸进去,渐渐地模糊,最后消失在厚厚的、茫茫的雪帘后面。
灯光是希望的诱惑。我等待着新的一家人搬进来,在楼上楼下亮起灯火、炉火,继续传播人间的温暖,像灯塔那样在黑暗中射放出悠悠闪烁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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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附近小湖里拍到的天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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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附近小湖里拍到的天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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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荔枝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