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五千年”第二部《西风烈:西周篇》(八十五)
这位祭公是位听话的好臣子,劝谏不成,便唯王命是从,“祭公、辛伯从王伐楚”。昭王或者祭公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让“辛伯”一同出征,这个人让他们俩都死有葬身之地。
浩浩荡荡的周军到达楚境后,迎接他们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天大曀”,意思是发生了日全食!野鸡、野兔吓得四处乱窜(“雉兔皆震”),当时人对日食的了解绝不比野鸡、野兔对日食的了解更多,以为世界末日来临,于是反应和野鸡、野兔也一样,撒脚丫子就跑,也不知道往哪跑,反正就本能地瞎跑,真的是“瞎”跑,因为什么都看不见。
一支惊慌失措的大军在黑暗中互相推搡、践踏,而且是在江边,结果是灾难性的:周军全军覆没(“丧六师于汉”)!楚国的运气就有这么好,当周军在汉江里“下饺子”时,他们正舒舒服服地躲在房子里颤抖(他们也害怕),等日食结束,他们直接去江边收取周军遗留的各类兵器、鞋子和革甲。看着江面上漂浮的无数尸体,楚人忽然想起熊绎当年夜祭的往事,于是他们觉得是祖宗显灵在保佑他们。
根据日全食的信息,夏商周断代工程推算出那一天是公元前978年12月17日,那一天对于周朝来说是国丧日。周军以那样的方式覆灭比战败更令周人难以启齿,战败是人祸,而他们遭受的是天谴,所以周人对“国丧”讳莫如深,连讣告都不愿意发。
甭管周朝发不发讣告,昭王都死于日全食那天,陪同他一道死的还有祭公。史籍中,昭王以两种方式死去,死得都挺难看。
吕不韦设计的桥段是这样的:昭王没有和“野鸡、野兔”胡乱入江淹死,他在辛伯(辛余靡)的保护下,乘车逃往生天。很不幸,王车过桥时,桥塌了,于是昭王淹死了,祭公也淹死了。辛伯不仅力气大,还会游泳,他捞了昭王的尸体后,回头又捞祭公的尸体,然后把他俩带回周原。辛余靡因此被封于西翟,并且成为“长工”,这个长工可不是打工仔,而是诸侯之长的意思,换而言之,辛余靡就是当时的西伯。尤为难得的是,辛余靡居然是位音乐发烧友,他愣是把夏朝君主胤甲研发的西音,从悲伤升格成悲怆,为后来的秦腔打下基础。
以上是《吕氏春秋•音初》的说法,可信吗?我个人不太相信当时汉江上有桥梁,跨越汉江的桥梁别说西周时没有,就是在吕大商人的时代也不可能造出汉江大桥。你可能会说,桥不一定在汉江上,可以是汉江分支的小桥,既然是小桥,那么水面也小,以辛伯之勇,为何救不得昭王?除非辛伯成心把昭王拖下水。
唐人张守节在《史记正义》里给出昭王的另一种死法:“昭王德衰,南征,济于汉,船人恶之,以膠船进王,王御船至中流,膠液船解,王及祭公俱没于水中而崩。其右辛余靡长臂且多力,游振得王,周人讳之”。
张守节的说法我不清楚其出处,但我觉得也不靠谱,如果不是更不靠谱的话。除非那位无名的船老大有未卜先知的超能力,否则他怎么可能仓促之间用胶水塑造了一艘船?这位船老大很讨厌侵略成性的周昭王,于是他“事先”备好一只逃生艇供昭王驶往阴间。昭王征用的那艘“胶水船”被水泡得解体,于是昭王淹死,祭公也淹死了,只剩下不仅会游泳而且力气大的辛游靡,来回捞尸,最后给自己捞了诸侯之长(“长工”)。
昭王的两种死法殊路同归,反正都在汉江被淹死,把他和祭公尸体带回大周安葬的是辛余靡。我觉得昭王既不是从桥上掉下去,也不是从船上坠下去,他就是在日全食那天稀里糊涂被挤进汉水,和那些将士一起被淹死。
周军来自西北高原,基本都是旱鸭子,辛余靡的游泳技能实在太管用了,不仅让自己活着,还能把两具重要的尸体带回安身之处,于是他一辈子也就有了安身立命之所。老话“技不压身”说得很对,多一项技能总归是好的,说不定哪天就“野百合也有春天”。辛余靡当时的职务是给昭王驾车,站在右边替周王挡狗仔,所以被称为“车右”,一个车右混成“长工”,多么励志啊!
昭王出征时轰轰烈烈,披着大氅,叉着腰,威风凛凛地站在六师面前发表讨楚檄文,回来时静悄悄的,一句话都没有,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还没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本纪》对昭王评价极低:“王道衰微”、“文武之道缺”,还好成、康两朝打的底子比较厚实,不至于崩盘。
昭王的儿子把父亲的牌位放入宗庙之后,就正式登位成为第五任周天子。他叫姬满,便是牛皮哄哄、风流倜傥的周穆王。穆王登基时,按《竹书》说法,周朝正好一百年,那是从姬发成为周侯那年开始算起一共十七年,姬发作为周王仅仅三年,所以严格地说到穆王时周朝拥有天下八十六年。
《周本纪》说穆王继位时已经五十岁了,颇为可疑,因为穆王在位五十五年,就是说他活了一百零五岁,寿命实在太高了,虽然不是一点可能性都没有。我怀疑“五十”也许是“十五”之误,出错的并非司马迁,《尚书•吕刑》开篇即云“惟吕命,王享国百年”,这个可疑的说法也许是来自《竹书》:“自武王至穆王享国百年”,可惜断章取义(也许是断简所致),少了四个字“自武王至”,于是穆王一下子多活了三、四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