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序曲》(三皇五帝到夏商)之九十五
卜辞中的“师般”据甲骨学大家董作宾先生说就是指甘盘,盘和般通假,《史记·燕世家》里甘盘便作甘般。“师”不是老师,而是“帅”,师和帅在古意里意义完全相同,指包在头上的头巾,于是被借指为首领。
从那些卜辞里可知,甘盘政务繁忙,感觉像是武丁的大管家:陪同官员下去视察、给部队补充兵源和给养、征收属国的税收、陪同武丁搞文娱活动(狩猎),向朝廷进贡饲养的猪和占卜用的的龟甲。他进贡的龟甲数量不多,跟后来的妇阱、妇好相比简直不是一个量级,他前两次共献鬼甲十四个,第三次和一个叫做冲的同事合伙进贡二十 个。甘盘除了掌管内务,竟然还率军打仗,一次是打贡方,还有一次不知打什么方(字缺失),武丁时期四处开战,看来将领不够用了,只得让文绉绉的老师上阵。 甘盘真不简单,文武全才,武丁的爹小乙看人确实很准。
从甘盘的进贡内容来看,他有自己的封地,就叫“甘”。武丁跟他老师的关系相当铁,经常跑去串门,秘书们记录下来:“王往于甘”、“王往出于甘”。武丁很关 心老师的身心健康,那时没有什么高干病房,甘盘一有头疼脑热的,武丁马上就令卜官卜卦,看看老师是否平安。武丁对师母也很好,曾命祭司为甘盘的太太祈福。 由郭沫若主编的《甲骨文合集》第9478曰:“壬申卜,贞:御师般妇”,贞是卜官,御是一种祭祀方式。甘盘病重的那次,武丁令卜官测问生死:“贞:今般死”(《殷契佚存》525),那次甘盘有没有死不清楚,很清楚的是武丁是位尊师重道的君王。
无论武丁有多信任他的老师,也不论他们的感情有多深,武丁仍然觉得甘盘的能力不足以实现他的雄才大略,他必须要找到那个人。武丁虽不说话,但深邃的目光纵横于宫廷内外,暗中地观察国内形势(“以观国风”),心里计算着有多少诸侯没有“来宾”了,国库还剩下多少海贝、骨贝和玉贝。越看越着急,越着急就越不想说话,不过他也不是完全不说话,睡着了以后说,说些梦话。
三年后某夜,武丁在梦境里遇见一个圣人,形貌特征、举止打扮清清楚楚,比大白天见鬼还要真实,更妙的是,那个圣人名字叫说。这个名字太有意思了,武丁大概指望“说”把他三年没说的话都说出来。
第二天武丁醒来后,吩咐冢宰让大小官吏一个个来朝面试。那是非常奇怪的面试,面试官武丁盯着从他面前经过的官员一句话都不说,每过去一个他就叹一口气。听到武丁叹气的官员一个个提心吊胆,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想问又不敢问,一个个心里直打鼓:看架势像是选妃,那么看女官就可以了,干嘛要物色男人?而且连老头子都不放过?商代是历史男女最平等的时代,女性不仅可以做官,还可以为将。更奇怪的,被面试的官员里偏偏就没有女官。武丁臭着脸、抿着嘴,毫无说话的意思。
在朝官员里没有武丁要找的梦中圣人,那个传“说”。武丁只能求之于野,这个难度不小,武丁不可能亲自寻访各地,但他有办法。他找来一个肖像画家,把他在梦中看见的圣人特征口述出来,直到画家画出他心目中的那个人的样子。于是以此画为蓝本,让众多画家临摹,然后让官员手持画像去各地寻找。
功夫不负有心人,费了诸多周章,终于在一个叫做傅险的地方找到一个符合梦中圣人特征的人,那人的名字就叫说。说竟然是个犯人,不清楚他犯了什么罪,当时他正在劳改,从事建筑方面的劳役。
这个犯人立刻被快递送到武丁面前,武丁一看,喜出望外,激动地地说:“没没没跑跑了,就就是是他!”,因为三年没说话了,有点磕巴可以理解,又是在很激动的情形下。
两人于是促膝谈心,谈话内容不详,只知武丁对会谈非常满意,认定那人就是梦中的圣人,于是拜他为相。说比伊尹身份还要低微,伊尹好歹是个自由人,说是个犯人,连姓氏都没有,因为他在傅险被寻到,于是人们便称他为“傅说”。
《殷本纪》关于傅说治理国家只有两个字“大治”,这是高得不能再高的评价,至于如何治理记载空缺,而且此后他再未出现。傅说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如同一朵突兀出现在空中的祥云莫名其妙,他的神话色彩太强了,不知道为什么司马迁慷慨地神神叨叨起来,而没有“不敢言”。
傅说的神话色彩肯定不是司马迁渲染的,虚构者只可能是武丁自己,或者再加上甘盘这个同谋。武丁一定早就听说过傅说大名,但为什么他不能名正言顺地礼聘这位“圣人”呢?因为傅说的身份太低贱了,要做官首先得有贵族血统,否则门儿都没有!伊尹如果在武丁朝,武丁也只能编一个神话去招揽他。
武丁如果不顾“国风”直接派人去劳改营把傅说请出来,一定会招致贵族们的不满,那时“商业”处于熊市,稍有不慎就会崩盘,武丁不得不小心谨慎。武丁的后人帝辛是武丁的崇拜者,他也学武丁不拘一格选人才,举凡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只要有才能都可以谋个一官半职,只是帝辛过于激进,他明目张胆地招聘这些贱民,得罪了很多贵族,后来姬发伐商,这成为帝辛的四大罪状之一。
武丁聪明绝顶,他想出的那个圣人之梦堵住了所有人的口,加上甘盘的配合,没有任何人敢质疑武丁的梦,就算弗洛伊德也不行。于是乎,武丁如愿以偿得到“圣人”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