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序曲》(三皇五帝到夏商)之八十
商朝极重祭祀,高级的祭品不是牛羊,而是人,故谓“人祭”或“人牲”。人祭的习俗很早就有,仰韶文化距今五千多年,其遗址就发现有砍劈痕迹的人头骨。夏朝也有人祭,但并不多,到了商朝,人祭突然大行其道。仅在殷墟王陵遗址中发现的杀祭人数就有一千九百多;武丁在位五十九年,因为战事多,祭祀频繁,人牲总数逾九千!到了商末的帝乙、帝辛时代,惨无人道的人祭才变得罕见。帝辛就是商纣王,取消人祭成了周武王讨伐他的四大理由之一。周武王得了天下后,人祭又死灰复燃,直到春秋战国才逐渐消失。《甲骨续存》第744片甲骨的卜辞里,还有种“别出心裁”的人祭法:火烧女战俘以祈雨。成汤在位期间,多年大旱,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因为天灾而被无辜地烧死在祭坛上。
据孟子考证葛伯绝对欠揍,成汤揍他就是替天行道、为民请命。葛伯先是以没有牛羊为借口不奉祭祀,成汤就派人给他送去牛羊,葛伯嘴馋自己亲自把牛羊吃掉了;成汤又派人去质问他,葛伯哭穷说没有祭祀用的谷米,成汤可能自己谷米也不多,就没送谷米,而是派亳地的百姓来为他种田,并且安排老人和孩子给劳动者送饭,伙食相当好,竟然有酒、有肉、有饭,完全是贵族待遇啊,那些农夫实在太幸运,成汤不仅大方,而且富有得难以置信,那时肉属于贵重食品,寻常百姓根本吃不起。
葛伯那个穷光蛋,一看农夫的伙食比自己吃的还好,不由分说带着百姓去抢午餐,还把一个孩子打死了。《尚书》所说的“葛伯仇饷”指的就是这段往事,孟子在《滕文公章句下》里对“仇饷”做了详细的注解。
成汤便以那个孩子为借口讨伐葛伯,他对葛伯的暴行非常愤慨,可他说出的话软绵绵的像唱民谣:“我告诉你们,人能从水中看见自己的模样,观察人民就知道管理得咋样”(“予有言:人视水见形,视民知治不。”)旁边的伊尹闻言疯狂鼓掌点赞,说:“太牛了!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君临天下,视民如子,好人都来当官,让我们一起奋斗吧!”(“明哉!言能听,道乃进。君国子民,为善者皆在王官。勉哉!”)
按说当时的气氛挺融洽的,可成汤冷不防喊了几句气急败坏的口号,那几句口号便是《汤征》。成汤的战前动员分明是一个躁狂症病人的口气:“你们如果不听从我的号召,我必将重重地惩罚你们,绝不手软!”(“汝不能敬命,予大罚殛之,无有攸赦!”),这么句糙话居然入选《尚书·汤征篇》,真是帝王放个屁都是香的。好玩的是,成汤这句狠话是接伊尹的一句马屁:“君临天下,视民如子”,成汤显然没有接好台词。这就像一个人问你有没有吃饭,你却回答说如果不让你下馆子,你就要杀人。帝王不需要顺着台词,所有人都得顺着他的想法,如果你不想被“罚殛之”的话。
成汤急得没“串“好台词,完全是给昆吾逼急了,打了好几年还是打不下来,再耗下去就会有其他别有用心的诸侯跑出来蛊惑群众“商汤多罪,天命殛之”,他懂这个,太懂了,他们家的家训就是尽可能吃掉别人,咬住了就决不松口。
葛伯虽然很有性格,可是战斗力有限,很快就被灭掉。对此孟子给与高度赞扬,说成汤的征途自顺应民心的伐葛开始便无往不利。各诸侯国的人民都盼成汤来伐他们,以至于各国人民产生了感人的嫉妒心。成汤东征,西夷就不高兴;往南征,北狄也不高兴,纷纷埋怨:“为啥不先来伐我们呀?”听着是不是很变态、很夸张?可这都是孟圣人一板一眼说的:“汤始征,自葛载,十一征而无敌于天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民之望之,若大旱之望雨也”。“天命所归”被孟子描述得如此如梦似幻,真让人心醉神摇。有意思的是,《竹书》对成汤伐葛不置一词,不知道孟子从何处搞出那些猛料。
我们固然可以替成汤心醉,但成汤不能醉,他得全力以赴干掉昆吾氏才行,昆吾在,夏朝就绝不姓商。昆吾这个部落显然觉悟不高,没有及时产生嫉妒心,没有久旱逢甘霖的期盼,把成汤气坏了,对伊尹说“这个昆吾简直不是人,东南西北方的人民都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俺去解放,预约都排到下一年了。俺瞧得起昆吾,不用他预约就来了,他怎么还不领情呢?“,伊尹肯定地回答道:“对的,昆吾要不不是人,要不就不属于东南西北任何一方,他住中间。成汤和伊尹击掌说有道理,让俺们把中间这颗毒瘤挖掉!”
夏桀三十一年,成汤改变进攻策略,以少量兵力正面牵制昆吾,自己亲自挥着板斧(钺)率大部队迂回北上山西,再南下攻击昆吾后方。昆吾没料到这出,措手不及,被成汤击溃。(“三十一年,商自陑征夏邑,克昆吾。”,陑(念儿)即现在山西永济县。)昆吾氏对得起大夏,可是《史记·殷本纪》是这么说他的:“当是时,夏桀为虐政淫荒,而诸侯昆吾氏为乱”,昆吾氏为夏朝尽忠成了给商汤添乱,这是典型的“成者为王败者寇”的逻辑。设想一下,如果夏桀灭了成汤,昆吾是不是就成了一个名垂青史的忠臣?子天乙是不是就成了忤逆犯上的“为乱”者?伊尹和仲虺是不是就成了为乱者的帮凶?中国的史册经过儒家的润色,成了强者的纪念碑,弱者的耻辱柱。
至此,夏邑周围的四大诸侯国:顾、葛、豕韦(河南滑县)、昆吾(河南许昌)全部落入成汤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