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序曲》(三皇五帝到夏商)之三十
孟子有句名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这句话告诉我们一个信息:舜结婚的事他的瞎子爸爸和后母不知道!《五帝本纪》里舜孝顺到了变态的地步,结婚这么大的事,他怎么舍得不禀告自己的父亲?再说他的结婚阵势那么大,全村人都该知道吧?为什么偏偏舜的家人不知道?那时他们在哪里?难道真的像庄子在《盗跖》里说的:“舜流母弟”?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退一步说,舜没有“流放”家人,只是不告诉他们,原因孟子替他想好了:他是怕父亲不让他结婚,不结婚就没有后代,所以才“不告而娶”,在君子看来就等同于告而娶之!孟子真是太体贴了,好温柔的圣人。
关于舜不领结婚证就结婚,屈原也知道,他在《天问》里忧心忡忡地问:“瞽叟为何不让儿子结婚?搞得舜在家里很郁闷?尧为何不通知姚重华的家长,就让两个女儿和舜成亲?”(“舜闵在家,父何以鳏?尧不姚告,二女何亲?)这下好了,“不告而娶”之后,又来“不告而嫁”,尧、舜都被绕进去了,看起来尧是主要责任方,我们完全可以想象瞽叟在结婚登记处责问办公人员:“尧不告姚,欺叟瞽乎?”。屈原只是问问,他不提供答案,你爱咋想咋想,所以他只是个诗人,圣人则要负责给世人提供答案。
孟子显然知道民间流传的类似于“舜流母弟”这样的“反革命言论”,于是他再次站出来做辩护律师说:“舜封象于有庳,不得有为于其国,天子使吏治其国,而纳其供税焉。”这段辩护词意思很清楚,象在封国内不得干涉政务,只管收取官吏送上来的税金,光拿钱,不干活,真是“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问天下几人有次好命?可孟子显然认为象委屈大发了,下结论说“故谓之放也”。唉,人比人气死人,我什么时候才能被人这么“放”一把?我不需要封地,给我在风景区找一间房间,提供饮食,让我安静地写书就可以了。有庳在湖南,舜的都城在山西蒲坂,中间隔了河南和湖北,象确实是“放”了,不过享受诸侯级待遇,不算“流放”也算是“下放”。讽刺的是,舜自己后来也被“放”到湖南去了,而且待遇远不如他的弟弟。
子虚乌有的尧、舜、禹禅让被编出来、“辩”出来后,一切都好商量了,有了理论基础,说什么都会理直气壮,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嘛,然后圣人们眯起眼睛给人们描绘一幅令后人无比神往的远古共产主义蓝图“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在烽烟四起的春秋、战国时代这个大同世界如同神话吸引着颠沛流离的人们,要怎样重回大同?听圣人的话,“请跟我来”。
顾颉刚先生认为:“禅让之说乃是战国学者受了时势的刺激,在想象中构成的乌托邦”,“是墨家为了宣传主义而造出来的”。1936年,顾先生写了篇《禅让传说起于墨家考》的文章,如果说禅让是墨家炮制出来的,那么儒家就是推波助澜者,而且青出于蓝。笔者个人觉得禅让说多半还是儒家“造出来的”,而不是相反。以孟子的火爆脾气,他怎么可能跟在墨子身后鼓与呼?孟子不仅对墨子不屑一顾,简直就不拿后者当人看,他有句名言就是骂杨朱和墨翟:“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
属于儒墨两家专利的“禅让说”后来被纵横家拿来忽悠,奇葩的是,孔孟和他们数以千计的弟子们都未能实现的“大道之行”,居然让纵横家搞成了,那是中国历史上有案可查的唯一的一次“禅让”,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这部大片的男一号是燕王哙,游说人是一流纵横家苏秦的弟弟,二流纵横家苏代。他收了宰相子之的佣金,于是便用尧舜禹的高大上往事来劝哙,哙兄虽然不怎么聪明,但也不算特别傻,不答应让位。苏代的合伙人,哙兄的部下,名字怪怪的鹿毛寿上场了,他独辟蹊径,从许由洗耳朵的无厘头逸事着手,说许由没接受尧的OFFER,结果皆大欢喜,两人都获得了美好的声名。男一号动心了,什么都没失去而赢得名声,没有比这个更划得来的了。战国之世诸侯国多如牛毛,国君们为搞出知名度,促进旅游观光和吸引人才,花重金请名人打广告是常有的事,所以战国时名人特多。
打着小算盘的哙兄试探性地让位于子之,他万万没想到子之不是许由,竟然立马就接受。哙兄虽然无法接受子之不不求上进,不当许由这个残酷的现实,但也只能真的把位置让给了子之。因为苏代和鹿毛寿为哙兄准备一个隆重的仪式,在那个场面上哙兄只能把牙齿和眼泪一起吞进肚子。这个阴谋、阳谋与虚荣交织的“禅让”闹剧导致燕国大乱,让位的哙被杀,接位的子之被醢了,哙兄的太子平也死于乱刀之下。齐宣王趁火打劫,把燕国洗劫一空,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百姓遭了殃。宣王入侵燕国前,咨询了一位大名人要不要把燕国拿下,大名人说“GO AHEAD”,那位大名人就是孟子。韩非子说国家有五大蛀虫(“五蠹”),五蠹(通毒)排行榜名列第一的就是儒家,纵横家敬陪末座。
尧如果禅位于舜,他的国家一样会大乱,因为他儿子丹朱以及另外九个儿子,还有他背后的利益集团也不会答应,拼着鱼死网破也要把舜赶下去。强势一方只有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政变方式才能把反抗力量扼杀于萌芽状态,历代朝政更递无不如此。李渊都是被儿子李世民逼得没辙才“禅位”去做太上皇的。
关于尧舜“禅让”的谎言或者传说就到此为止吧,禹的“禅让”说道就更多了,我们留在下一章再说吧。
舜禹之交的年代距今约四千一百年,那时人类最早的苏美尔文命明正在风雨飘摇之际。苏美尔人自称“黑发人”,早在公元前三、四千年就在美索不达米亚(“两河”的意思)平原上建立了被历史学家称为“早期高度文明”的社会体系:城邦联盟,他们有石头构筑的城墙、成熟的文字和青铜制作的武器和工具,那时中国还在三皇时代,只有松散的原始部落。苏美人的各个城邦之间经常开战,他们的“战国”时代比中国的战国时代要早三千年,他们最终被诺亚的儿子闪的后人所灭。当禹从舜的手里接管联盟时,苏美尔文明进入尾声,闪族人建立的巴比伦王朝正冉冉升起,如同即将拉开大幕的中国第一个王朝:夏朝。(五帝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