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儿》075 忘不了
小桃打电话,说让亚玲帮她顾一下豆豆,郝亚玲吓得痒痒挠差点没摔地上。怎么,这么快就后悔了?等小桃把理由说完,亚玲心又放回肚里,但仍旧有点不痛快。
秀云癌症复发,弥留,冠峰和小桃怎么着也得去浙江见她最后一面。因为儿子的婚事,郝亚玲一直对秀云、一雯有意见极大,平日不提,罢了,现在因为她帮大嫂带孩子,窝囊。弥留就弥留吧。死了之前还要麻烦别人。什么事儿!可是,人都要死了,她也没法儿太计较。加之有大哥大嫂的面子,只好顾几天。
很快,小桃开车送过来,连带婴儿用品,吃喝住都交代好,匆匆走了。亚玲抱着豆豆,期待着自己外孙子来到人间。桂宝下班回来,见豆豆在,问怎么回事。
亚玲把秀云弥留的事说了。
桂宝紧张,第一句就问:“那一雯呢。”
亚玲唾,“她问你么,你还管她死活。”
桂宝不做声。老实讲,他忘不了一雯,可是,又必须忘。秀云弥留,他忍不住开始担心一雯的未来。本来就是个孤女,以后怎么办,找到工作了吗?有房子吗?还在画画吗?结婚了吗?无数个问号在桂宝心中打转。他恨不得跟大舅大妈一起去一趟。见见真人,了解近况,图个安心。
可是不能。
他的自尊心不许他这么做。当初因为房子不痛快。现在起码他得先有个独立住房。那才叫男人。男人有男人办事的路子。
桂宝朝亚玲,“我开始看房了哦。”
亚玲回身,“什么房。”
桂宝道:“住房。”
“什么住房。”
“独立住房,我的房,开始找中介看了。”
这费劲!
亚玲放下手中的活儿,凑近了问:“哪儿来的钱。”
桂宝啧一声,他不满老妈的轻视态度,“攒的。”
“你姐给的?”
“妈!”桂宝毛了,“这都一分一分攒的赚的,跟姐没半毛钱关系,你儿子现在有多能耐你都不知道。”
“能耐,钱呢,一个毛没见着。”
桂宝掏出手机,哼哼道:“今儿就让你见识见识。”调出页面,在郝亚玲面前一比。
亚玲眼有点老花,光看到几个零,“等会儿!”她去摸老花镜,戴上了,凑近看。晕了。亚玲嚷嚷,“你没干犯法的吧!”
桂宝得意,“合理合法。”
往机场去一路,小桃和冠峰都没说话。上了飞机,坐下,又是一阵沉默。过去小桃讨厌秀云,但这二年,她宁愿有秀云这个人存在。秀云跟一雯回浙江,她还感伤了一阵。不过她怪冠峰不早点跟她说。她认识名医,有偏方,要是早点告诉她,或许能捡回一命。
再往深了想,她终于为冠峰这一段时间以来的抑郁找到了理由,活到这岁数,周围不断有朋友退场,兔死狐悲,那滋味不好受。因为此,小桃更觉得自己将豆豆引入家庭是多么英明,人生是一场幻梦,结局相同,你能把握的,仅仅是过程。那么,为什么不尽量让自己舒心开心一点呢。
如果养育一个孩子能让家庭的熵降低,那就值得去做。小桃还怀疑,估计冠峰早就知道秀云病情恶化。但是为什么没告诉她穆小桃,费解。推理来推理去,小桃给自己的解释是,冠峰怕她笑话秀云。
呵,男人。小心眼儿。
怎么可能呢。她和秀云都是女人,就算年轻时候针尖麦芒地争斗过,现在什么年纪?她穆小桃更不会跟一个病人斗。她现在对秀云的全部感情,除了他们解除和桂宝的婚姻引发了她一点不快外,其余的,只有怜悯。有什么别有病。
不过刚领豆豆回来的时候,冠峰说的那句话,小桃往心里走了。照这样发展下去,不出意外,冠峰应该会走在她前头——他比她大,身体不如她,女的本来又比男的活得长,因此,她的未来在豆豆身上。注定母女相依为命。她估么着冠峰也是因为这一点,才松口同意领养孩子。
偏头看看,冠峰睡着了,毕竟年纪在这摆着,旅途奔波,太过劳累,小桃把毯子给他盖了盖。动作很轻,冠峰还是被惊醒。
“快到没有。”他问。
小桃看看手机,“还有半小时。”
冠峰又不说话了,眉头微微蹙着,面色灰白。他看着小桃,似乎想说话,却终究一个字也没说。小桃的理解是,郝冠峰太过悲伤。
下了飞机,秀云爱人派了专车来接。两个人入住医院附近的酒店。当天晚上,秀云的爱人露了一面,亲友们都集中在这家酒店。他跟冠峰和小桃打了招呼。看到秀云丈夫,穆小桃才真正觉得过去的自己是多么浅薄。
秀云丈夫看上去比冠峰还年轻,清癯的面庞,许是因为照顾太太过度劳累,但却更添了几分英姿。秀云哪会抛弃这么好的爱人跟着郝冠峰跑。进一步,小桃又不禁为秀云惋惜。这么好的男人,很快就是别人的了。
原定次日早上探病。谁知当晚九点,秀云爱人打电话来请冠峰和小桃,问能不能提前探望。当地风俗忌讳晚间探病。可秀云情况不容乐观,第二天探病的人太多,恐怕排不开。据秀云丈夫说,癌症复发后,癌细胞已经向喉部转移,秀云现在几乎发不出声音,人很虚弱,但脑子还算清醒。冠峰两口子换了一身深色衣服,出发。在医院门口的花店买了束花。到病房,秀云丈夫已经在门口等待。
是个单人病房。房内摆满了秀云的画作。据说这是秀云自己要求的。冠峰和小桃提步靠近,小桃这才看到秀云的脸。天呐。和上次简直像换了个人,整个脸凹成个盆地,身子藏在被单下,几乎隐形。一颗头上只有一对眼还是从前样貌。
小桃忍不住哭了。冠峰挺立着,浑身散发着悲伤。小桃蹲下来,抓住秀云的手。要劝解吗?毫无意义。往事如烟,尽在不言中。过了大约十分钟,秀云丈夫进来了。小桃和冠峰意识到探望结束,走出这个门,就是生离死别。
小桃的眼泪如泉涌。冠峰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小桃慢慢起身,才发现秀云抓着她的手。
小桃发现秀云的嘴唇在动,却只有一点暗哑的呼吸声。“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说,我听着呢。”小桃重新蹲下来。秀云好像费了大力气,嘴唇一张一翕,表情也有点激动。小桃把耳朵凑近了。还是无法领会她的深意。
冠峰走回来,轻轻掰开秀云的手,扶小桃起来。秀云丈夫看着他们走出病房。
秀云死在第二天凌晨。
小桃一大哭。
冠峰倒是满面坚毅,跟着秀云家人忙前忙后,待了四天,直到秀云的告别仪式办完,才准备离开这悲伤的地方。
秀云走后,小桃才重新发现了秀云,她是那么温婉秀丽善解人意,世上还有如此才女吗?周围还有这般朋友吗?答案是否定的。
直到上了飞机,穆小桃靠在座位上,闭上眼,往事跟过电影似的在脑海中飘,她才忽然想起个人。瞬间睁开眼,微微直起身子,问她身旁的冠峰,“一雯呢?”
冠峰面无表情。
小桃继续问:“怎么没见一雯?”
冠峰没答话。
“人呢。”
冠峰倒抽了一口气,摊摊手。
小桃谴责,“这孩子怎么这样,秀云病秀云走,一个影儿都不见,蒸发啦?过去秀云怎么对她的?都什么玩意儿。”
冠峰这才语重心长地,好像在安慰小桃,“对年轻人,不能要求太高。”
小桃斥骂,“得鱼丢钩,忘恩负义,幸亏桂宝跟她没成,这样女的进了家门还得了!”
冠峰没搭茬儿,扭头问路过的服务人员要了一杯咖啡。
飞机穿过云层,渐渐回复平稳。小桃戴着眼罩,正在休息。冠峰听着音乐,眼前突然被一只大肚子占据了视线。跟着出现一只肥胖的手。然后才是声音,“您是郝大师吗?”冠峰这才抬头,是个中年男人,戴着眼镜。他还没来及反应,那人就握住了他的手,“就是这双手画的呀!大师,我收藏您的画呀!”
小桃迅速摘掉眼罩,醒了。她立刻挡在前面,行驶经纪人的职责,“先撒手。”小桃不客气。男人讪讪地松开了热情的双手,还在感叹着,“这趟飞机值,哪怕失事了也值得!”周围乘客侧目。小桃问男人他入手的哪幅。粉丝说是“福寿图”。跟着,又要合影,直到冠峰满足了他这个要求才离开。
走道恢复平静。穆小桃问冠峰,“我怎么不记得《福寿图》。”冠峰瞟了穆小桃一眼,“不排除是赝品。”有可能。小桃没再多问。
下飞机,穆小桃的第一件事是去接豆豆。郝冠峰先回家,他太累了。只是,夫妇俩一分开,郝冠峰就打给老三季鹏,问画的销售情况。季鹏连忙打给志明。经核查,福寿图确实已经出手。价格还不错。季鹏给大哥回话,请他放心。冠峰道:“价格都好说,关键怕出赝品。”季鹏嘴上不说,心里觉得大哥有点太敝帚自珍。
回到家,冠峰放下行李,第一件事是走进画室。画比天大,他现在很有创作激情。手机响,冠峰接了,问了句,他竭力压抑住情绪。等说完,挂断,他又重新拿起画笔。他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刚学画的那个时候。穷。有野心。为了名利而画画。
小桃进门,抱着孩子到画室,嘴里嘟囔着,让豆豆叫爸爸。冠峰不耐烦,应付一下。
小桃盯着他手里的画笔,“不要命了?”
“别管我,灵感来了,我现在需要绝对安静。”
穆小桃只好抱着娃儿,退出画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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