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朋友（7）

叶倩想回公司宿舍住，怎奈人稠地满，新来的住得理所当然，不可能给她腾位置，为省钱，叶倩只能暂时住公司半地下室。离婚的事，乔丰肯定最清楚，可杨思璐不能问他。问重山也不合适，叶倩毕竟曾经跟他关系密切，问了，重山会认为她杨思璐幸灾乐祸。人品出问题。

问曾帅比较恰当。

就这么离了？房子也没给她？车子呢？杨思璐一口气问。

曾帅说你做什么梦呢，房子，那是婚前财产，车子也人家的。

那等于扫地出门？杨思璐说着还是觉得心惊。她喃喃地，说为什么呀为什么。

曾帅说：玩够了，甩掉。说是说性格不合。不过我听说男方有点问题。

杨思璐问：什么问题？

曾帅说好像是在外头还有。

叶倩这么刚烈？杨思璐有些不敢相信。

关键是没孩子。

怎么不要？

你问我我哪知道。曾帅开始躲。

杨思璐从前讨厌叶倩，因为两人是对手，如今叶倩离了婚，倒了霉，讨厌程度陡然下降。她不痛打落水狗。在女洗手间，她遇到她几次，从镜子里看，叶倩不是一般的憔悴——简直“残了”。

前车之鉴。找富人的结果。

杨思璐不免有些物伤其类。都是女人。

转而她又庆幸，魏鹏不算富人，跟她还算谈得来。只要他不介意她的过去，发展下去，好歹算一条退路。不至于像叶倩这样退到沟里去，摔趴下。杨思璐本来想安慰叶倩两句。可叶倩一抬头，看她那黯淡无光的眼神，杨思璐就认识到安慰是无效的。

叶倩恐怕还会认为她在看笑话。

各自保重为妙。

不过，她该谢谢叶倩。以身试法，给她提了个醒。杨思璐真正开始正视和魏鹏的关系。

女方有心，事情推进得就快了。不到秋天，魏鹏提了结婚，是在陪杨思璐逛街的时候不经意提到的。杨思璐没作答。这不是她心目中的求婚。又过了一阵，在五道营胡同喝茶，这次氛围对了。魏鹏又提了一次，他说要不咱们就把事办了吧。真到这一刻，杨思璐还是有点紧张。但她必须拿着点架子，说什么事。魏鹏点明，说小杨，要不我们结婚吧。他还叫她小杨。戒指呢。就这么潦草。然而杨思璐还是眼眶含泪，嗔道：没有了？逗我呢。

突然，魏鹏从西装内口袋拿出一个绒布盒子。打开是钻石戒指。他单膝跪地，该做的戏份都做足了。杨思璐一边说真的假的真的假的，一边还是接过戒指，这个场合，她应该激动，应该喜悦，人生第一次结婚，矫情也矫情足了。给自己看。

这一天过后，魏鹏和杨思璐等于达成共识，他们要结婚的。这个重大消息，杨思璐压着没告诉重山，不过她怀疑他已经知道了。 魏鹏跟他毕竟走得近，又是老上下级，她总不能叮嘱魏鹏，不让他往外说。再在工作场合见到重山，对于这件事，杨思璐只能模糊处理。重山好像也有意识模糊处理似的。

直到有一次在食堂，乔丰多嘴，突然来恭喜杨思璐。站在一旁的万重山才不得不轻描淡写恭喜一句。干笑，说好事好事。事情是他玉成的，但真办成了，他又有一点淡淡失落。他这辈子和她不可能。理智控制着他。他半生奋斗，现在到了关键时刻，不能因为感情问题功亏一篑。乔丰还在说，是魏鹏呀，我才知道，这还瞒着。

杨思璐看在眼里，知道乔丰明显在装。她和魏鹏谈，他能不知道？向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一个人。成日演戏，也不嫌累。

逢中秋，杨思璐跟魏鹏回了一趟老家。他老家有个爸，已经再婚。对魏鹏再婚不太关心，杨思璐来，他跟老伴照例在酒店摆了一桌，在家里坐坐，问了问，都说好，又说点要个孩子。其余没了。倒是杨思璐一家，在杨思璐南下时，她父母已经北上，入住杨思璐的房子，就等着“准女婿”回来，好好看看。

她父母恨不得杨思璐他们刚从南方回来，就立刻邀魏鹏来家里吃饭。杨思璐说，不用太急，撑他两天，免得他太骄傲。杨思璐妈不愿意，说要是夫妻了，哪那么多弯弯绕。杨思璐说，我还没答应呢。杨思璐妈一边迟鱼一边说，你趁早答应，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

杨思璐说我有那么困难么。

杨思璐妈直说，你不是困难，是特别困难。

杨思璐对宴席当天爸妈和妹妹的表现很不满意。太热情。过分热情。照他们的意思。恨不得当天就结婚。上赶着不是买卖，婚姻也如此。到底是小县城的见识，杨思璐显得自家人上不了台面。可终究是自家人，只能兜着。杨思璐一边夹鱼一边喋喋不休，说什么璐璐从小就优秀，高中还考过全县前三名。杨思璐着急，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干吗，见识，真的是见识。她也是参加工作之后才发现，她过去优等生的身份，根本帮不了她什么。

社会有社会的运行法则。和做学生时不同。二十岁之前靠命，二十到四十，就靠运了。遇见重山是个运，遇到魏鹏，恐怕是另一个运的转折。吃完午饭吃晚饭，杨思璐爸身体不好，但见到魏鹏高兴，还非要喝酒，结果他没喝多少，倒是杨思璐妈一番痛饮，借酒浇愁。魏鹏陪她，也喝得个酩酊大醉。往回送不现实，只好留着他凑合住一夜。

次日，魏鹏天不亮就醒了，发现自己在杨思璐家住一夜，十分不好意思，不吃早饭就要走。杨思璐没办法，只好送他下楼，叫车。天还早，等了许久才叫到。四下无人，临上车前，魏鹏抱了杨思璐一下。

偏这一幕被曾帅老娘看到。她离得近，时不时就到儿子这住住，操心他的婚事。她当晚就跟曾帅谈起风化，说你们公司那个杨思璐，你还说她好，我看不是什么正经人。曾帅没上心，忙着玩手游。

曾帅老娘唾弃地，说一大早，就跟个老男人搂搂抱抱。

曾帅身子直起来，说什么老男人。

他老娘说，没看清，个子挺高，有四十多。曾帅判断，应该不是万重山。他老娘继续说，那个时间从小区里出来，不用说，肯定鬼混了一夜。曾帅维护，说妈，你也别污蔑别人，也许是家里亲戚。

他老娘说我看不像，你妈我识人还是有点工夫，哼，这种女人，绝对不能进我们老曾家的门。曾帅反弹，说妈，你能不能对人稍微尊重点。他老娘说我说她，跟你有什么关系。曾帅说，那如果你儿子真就娶了一个这样的女人呢，你怎么办，把她杀了，还是把你儿子杀了。

曾帅老娘诧异，说我儿子不会，这不有我帮他把关呢么。

曾帅恨恨地，说你一点都不了解你儿子！

虽然准备结婚，公司宿舍杨思璐还占着。叶倩一直搬不上来。后来张姐买了房子，被群众举报，说她有两套房还住宿舍，不给年轻人活路，乔丰抓住机会，趁机清退一批老家有口的老住户，把宿舍分给单身青年。这下，叶倩从半地下搬上来，继续跟杨思璐做邻居。按照新规定，杨思璐没正式结婚之前，还可以住。只是再做邻居，叶倩和杨思璐有有了点惺惺相惜。公司一直说有变动，甚至还有说，这个公司会解散，上头主管单位都会换。也有说不会，重山继续管着。还有说重山马上就走。波云诡谲，没有路子的，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杨思璐准备十月份结婚。算仓促，但她很低调，准备得很细致，她打算给自己一个体面、有回忆的婚礼。经过这一段时间深入了解，她感觉魏鹏做丈夫，很体面，很合格。以至于她都有点享受家庭生活。跟重山的关系当然没有断，只是细了，稀释了，转为地下，说不清道不明，只有他们彼此知道。而且自从杨思璐开始准备婚礼，重山很少再找她，除了工作上有交流，生活中的交流很少。杨思璐能感觉到他在避免尴尬。他后悔了？她吃不准。索性问一问。这日，杨思璐又等重山加完班。他的秘书现在是个新人，也是小伙子，姓胡。马飞调去业务部，跟周芳芳一个小组。重山算有情义，有心安排马飞去一线赚点钱。等到小胡办公室的灯灭了。杨思璐才上去找重山。

进门，他在看《资治通鉴》。每天读一点。他恨不得自己有治国之才。杨思璐进屋，直接坐进他对面椅子，整个人陷进去。万重山合上书。杨思璐还是直说，还没打证，你如果不同意，就不结。

万重山愣了一下，才说：谢谢，璐璐，谢谢，这一辈子有你这个知己，值了。

杨思璐明白了。他还是让她嫁。

重山说，小魏这人挺好的，你们好好相处。

杨思璐眼里噙着泪，这份感情没处去说，只好自己包包好，藏起来她说那好，你送什么礼物。是笑着说的。

重山说到时候一定给个大礼。

杨思璐想想好笑，说，以什么身份送。

重山说，朋友？试探性的口吻。又说对魏鹏可以说是老领导。

杨思璐说，你也是我的领导。

重山说，还是以私人身份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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