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小敏家（31）明升暗降

上班时间，刘小捷跟方又霞聊天，又霞开始分析男人。第一条就是：在男人面前不能主动。小捷一思忖，有点后悔请徐正爸妈吃饭。他们不来找她，她何必主动？而且她心理建设根本没做好。徐正给她方便，她何必找那麻烦。显得她特着急结婚似的。已经有一次婚姻经验，第二次，必须慎重。

想来想去，小捷给徐正打了个电话，说社里临时要业务学习，课程很紧，抽不开身，抱歉不能聚餐。

徐正表示理解。

下班到家，王素敏在沙发上歪着，说不得劲儿，小捷给量了体温，不烧。可能还是受凉。春天虽然来了，但北京早晚依旧冷。到饭点，小捷叫了外卖。粥，面，饼。

王素敏感感叹，“想吃一口你的饭也难。”

小捷安慰妈，“我可以做，不是怕你觉得难吃么，生病了还吃难吃的饭，心情更不好，家里就你和我，心情不好你冲我发火，那就会影响我兼职码字的心情，收入也下降了，得不偿失。”歪理一大堆。

王素敏说：“一个女的，还是要有几样拿手饭菜，不然以后结婚了，婆家都瞧不上你。”

小捷反驳，“有什么瞧不上的，我又不吃她的用她的，而且我肯定不跟婆婆住。”

“我说一句你说十句！”王素敏来火，干咳两声。

小捷换个话题，“徐正爸妈来北京了。”

素敏哦一声，问：“不去见见？”

“不见，又没说见我。”

“你是心虚，害怕。”王素敏一语中的，“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早见早好。你哪能耗。”

小捷吐了吐舌头，钻屋里码字去。

过完年一开班，走了三个副总。两个跳槽，一个退休。其中就包括陈卓的顶头上司，管软件部的周总。陈卓无措，周效安一点风声都没放。普通职员一直认为这是高层斗争的结果。陈卓要做的，是安抚好自己的小团队。老弥走后，团队不稳，这个时候如果军心大乱，项目咬不下来，对他的升迁很不利。不过，副总走了，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位子空出来，总要有人去填。但陈卓不抱希望。通常，这种职位都会请“外来的和尚”。

没几天，总裁在员工大会上，开始提扁平化管理。

陈卓意识到升职不大可能。

跟着，又说要部门调整，陈卓所在的软件工程部，据说要战略融合到互联网销售部和客服部。经历过上个金融危机的陈卓立刻明白，公司要开始裁员了——这波互联网寒潮是吹了有一阵，他原本以为公司挺得住。

站在办公室的玻璃窗前往外看，对面大楼里的知名互联网企业，据说十分钟就裁一个人。不寒而栗。

敲门声响，陈卓说进来。王术走进来，关上门。老弥走后，王术是陈卓最倚重的助手。

“老大，怎么办？”王术什么政治头脑，但很忠心。他认陈卓为老大。

“挺住。”陈卓只能这么说。

“不是刚拿的风投么。”王术诧异，“就杀鸡取卵？”

陈卓不好把话说尽，眼下的项目技术门槛低，公司想转社交领域，迟迟没做起来，市场逐渐走向饱和，烧过的钱需要通过裁员来清理冗余，只好增加效率降低成本，降薪裁员成为一种必然。网企更新换代太快，甚至连人才本身都是一种泡沫。有的培训班，几个就能培训出一名程序员。

巨大的危机感笼罩着陈卓。他没跟小敏说，她现在身子特殊，非常时期，他不想让她不安。但他自己却很焦灼，连续失眠，夜里做梦惊醒。他不年轻了，在这个行业，他这个年纪还在一线带团队的，少见。

午夜醒来一头汗。小敏也醒了，她问他怎么了。

“没事，你睡吧。”

刘小敏要给他扎两针。

多好的爱人。陈卓更要守口如瓶。他下定决心不给小敏增添负担。只是，翻过一周再上班，公司人力资源部开始找人员工谈话了。每天都会走一到两个人。离职的员工有的笑说自己“被优化”了。陈卓懂背后深深的悲凉。裁员像堕胎，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这样做，可真要走到这一步，那也只能忍痛下手。

“老大，到咱们部门了，咋弄啊。”王术焦急。他想让陈卓站出来。“有内部消息不？”王术又问。陈卓苦笑，他的顶头上司周效安都撤了，他哪来的消息渠道。别的副总不会保他。陈卓又不能主动去谈。公司不动你先动，那等于要求被裁。

只能等。

一周之内，陈卓的十人团队被裁了七个人。只剩陈卓、王术和女员工小米。小米三十出头，刚结婚。王术还没结婚，有个女朋友，是老师。陈卓危机感更重，王术和小米围在他身边。王术着急，“头儿，去谈谈吧，刀都驾到脖子上了。”其实陈卓私下已经跟周效安通气，老周给陈卓留了最后一条情报。他们部门团队，只留一个人，将来服从安排转岗。陈卓认为那个人会是自己。

“再等等。”陈卓只能牺牲小米和王术。他马上还有两个孩子要养。如果他再年轻个二十岁，像王术这样，想都不想就辞职。年轻就是资本。

“不能再等了！”王术看出陈卓不能指望，“你不去，我去，傻等，都他妈完蛋！”小米不动。她和陈卓一同看着王术悲壮的背影走向走廊深处。

谈判的结果是，多拿了点赔偿金。王术被劝退。看来动真格的了。下午，人力资源部打电话给小米。陈卓舒了口气，小米谈完之后，他就安全了。他将是这次大屠杀里唯一的幸存者。转岗，继续为公司发光发热。陈卓有些想流泪，可想到小敏和两个孩子，不，三个，不，四个，他强迫自己必须坚强。

小米谈得很快。回来坐在工位上，不说话，继续办公。陈卓刚想问情况，电话又来打。不过不是人资部打的，是副总裁朱林蒙叫他。

桌上放了两杯茶。陈卓感觉问题严重。

“坐。”朱林蒙说。

陈卓端端正正真坐在他对面。

“辛苦了。”

陈卓一头雾水。

朱林蒙后靠，“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老陈，这么多年你为公司付出很多，别人不知道，老郭和我是知道的。”老郭是总裁。

“现在部门调整，软件部要转变，相信你也看到了。”

陈卓明说：“我愿意接受调整。”

朱林蒙笑着说：“不是调整的事，老郭和我都觉得你应该去开拓，是开拓性的人才。”

陈卓不懂他意思。

朱林蒙又说：“公司的廊坊分部需要一个牵头的，一把手，我们希望你能去撑起来。”

廊坊？他一个做技术的，去那干吗？做地推？还是当仓库保管员？不过经历过上次“世界大战”的陈卓明白，这种明升暗降，实际是让他自己提辞职，这样他们就能避免留个清洗老臣的坏名声。这些人，十足可笑！只顾自己！他可是有孩子要养的！

陈卓沉思，不语。

“不用着急回答，考虑考虑。”朱林蒙语气是和蔼的，态度是坚决的，他根本没打算跟陈卓商量。是通知。

陈卓无精打采回到工位。

其实他不用考虑，在没有找到下一个合适的工作之前，他只能暂时接受安排。他必须工作，不是为他自己。房租可以吃，但婚房不能租出去，那么只有通州一套房可以对外出租。卖房？不现实。存款理财？倒是还有一些，只是佳佳出国之后，他的余款也不多。

他必须工作，奋进。

陈卓和小米面对面坐着，彼此只能看到对方的头顶一块。整个大办公区域就剩他们两个人。隔在他们中间的，是那些曾经的战友留下的空位。

第二天，小米依旧来上班。陈卓不明白，为什么小米没有被裁掉。后来在茶水间，还是小米主动跟他说话。

“去哪了？”小米说。

“调廊坊。”

“逼你辞职。”小米懂这些套路。

“你呢？”

“继续干，去客服部。”小米冲米糊。她的午餐。

陈卓想问，可不知怎么开口。小米却知道他的心思，“你是想问我怎么留下来的是吧。”

陈卓尴尬一笑，点头承认。

“我怀孕了，他们不能辞退我。”

陈卓恍然大悟。这回，是她肚子里的孩子保了她一命。

小敏产检去协和，陈卓陪着。他还没跟她说去廊坊的事。做B超，工作人员说胎儿发育的稍微有点慢。刘小敏紧张。一个人的营养要供两个孩子生长。她觉得有些吃力。陈卓安慰她，双胞胎本来就会小一些。

从医院出来，陈卓和小敏没在外头吃，怕原料不安全，两个人回到住处。陈卓下厨，给小敏做营养餐。

刘小敏说：“别忙了，吃不了多少。”

陈卓还是把该忙的忙好。小敏想吃皮蛋瘦肉粥。

端来了。小敏笑说：“还不够费事的。”

陈卓苦笑：“以后可能也不能经常做。”

小敏敏感，问：“出什么事了？”产检那会小敏就感到陈卓情绪低落。

陈卓实言，“公司调我到廊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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