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在纽约的曾经在上海居住过的犹太老人2
顺便补充一下,当我们进去后,我介绍说这二位就是和你联系的高中生, 他们来自中国, 现在纽约市上高中,犹太老人问 是上海人么? 我说是的,可她没有问我是否是是上海人, 接着她用上海话对她的朋友说,“都说是自己是上海人”我听了笑了,可那几个孩子可能太紧张,竟然毫无反应。
小孩子们提问结束后, 这位老人用上海话对他们说,谢谢,你们上海人? 这下他们听懂了,和他们聊了几句,可这二个孩子回答的上海话也是惨不忍听,我们大笑。老人对我说,你应该是上海人了吧,我点头说是。
我说当时的上海是自由港,无需签证,人人可以去, 你当时的德国护照我也看了,也没有看到你护照上有签证章,这是怎么一回事?还有你当时是多少岁? 十五六岁吧? 对当时的事还有多少印象? 老太太立刻回答我,那时我是小孩, 是跟着父母一起的,她们家一共六人,小孩子护照上没有盖签证章很正常。我说你是老大? 她说是的。
接着,她说, 听她父母说,情况实际上是这样的,去上海是不要签证, 但是德国人不认可,就是 不放行。问题来了, 那怎么解决呢? 当时的上海是在日本占领之下,中国政府只是名义上对上海有主权和治理权,德国人知道,上海是在日本的控制之下, 所以,德国规定, 要有日本出具的许可才可以放行,否则,即使没有和不需要签证也上不了去上海的邮轮。而日本给出的条件,犹太人想去上海, 必须在在一份日本政府的表格上签字, 表明愿意携带多少德国金马克进入上海。在这份表格上签了字, 然后再去办个签证什么的, 就可以出国了。我问, 你父母照办了, 她说应该是这样,那去了之后,拿这钱投资了么?她回答, 没有,应该没有, 只是在虹口开了家小小的面粉厂, 专门供应犹太人的KOSH 食品, 这对维持一家人的生活足够了。
我继续问,你原来的老家战后成了波兰人的土地,你们当时出来时, 把房子,店铺等财产都留在那里,战后回去能不能要回来?老太听了来气了,说犹太人留在德国的财产, 德国政府都发还了。留在波兰的犹太人的财产,波兰政府,那时共产党还没有完全掌权,对犹太人更狠更毒辣。波兰政府不承认战前在这块土地上的德国人财产权,更 不承认被迫害的犹太人的财产权。 老太说幸亏没有回去讨财产,有认识的人回去想拿回财产,一家子回去,结果回不来了,命也都没有了。
我还没有继续问, 老人话锋一转,对我说, 那时,我们在上海,和你们上海人没有什么来往和接触,我们有自己的社区,有自己的学校,SINAGANG 教堂。你们上海人的日子比我们更苦, 日本人开始对我们还算客气的, 也不干扰我们的生活。老太说,她看到日本人在街上抓捕中国人, 甚至杀中国人等。那时的犹太人, 说句公平话,觉得上海是人人可以来的地方,只要有钱, 就可以呆下来。 而且,在此之前,犹太人在上海已经打下坚实的基础, 相比亚洲其他城市,上海是远东在战前犹太人最集中的城市, 有着比其他城市更多的犹太人。当时的中国,除了上海, 哈尔滨也有许多白俄犹太人, 天津也有不少。
老人又说,当时你们上海人真的很可怜,在租界内还好一点,后来日本人把租界也占了,那就是整天都是杀来杀去的,经常可以听到枪声。中国人那时真的是很苦的, 日本人对中国人很凶。老太对我说,你们上海人很善良,不,中国人都很善良,但善良的有点不能理解。我说你举几个例子,她想了想说了几件事,接着说,你看,我们这么多人到上海,马上有了犹太人自己的社区和天地,有钱是一回事,但是没有上海人的善良,有些事真的是不可能的。我不想把她说的几件事写出来, 太郁闷和无奈了。
我继续问,那你对上海还有多少印象? 是好还是坏, 老人笑着说, 当然是好,而且很好。她说,你想如果没有这样一个可以随便去的地方,那就是死路一条,我们真的要去集中营了。我说你还记得上海那些地方,她说,除了住过的地方, 还记得虹口一带, 外滩,还有上海市政府的房子,很好看,周末去游览,开始以为是王宫呢。(诸位,她说的是解放前,上海特别市政府的办公所在地, 就是现在的上海体育学院, 国民党时期的上海市政府就在那里,当时计划那里的马路以国,民, 政 ,府 四个字开头,所以现在那里的路名 都是国X 民`X 政X , 府X 还来不及修。 林彪的小舰队就在国权路上 好像是400 号)说到这里,她拿出几张照片在上海拍的, 说到了上海,叫了出租车,下车后,没有多久,就认出当年的旧址。
我问老人, 战后,德国都对犹太人进行赔偿,你们得到赔偿了么? 老人一听,说你等一下,我给你看,接着她从书房里捧出一大叠像帐册那样本子, 足有半尺多高。 这时,她的朋友用德语对她说,这些你就不要给他看了,没有必要看这些。 老人说这有什么关系,看看就是了, 现在都没有用了。我听了,对老人用德语说,谢谢你, 我懂你们刚才说的话,这次肯定收获很大。老人大笑说,你看,我什么都拿出来给你看了, 加了句, 因为你是上海人!
这看上去有半尺高,像帐册一样的东西摆在我面前,我像看大部头学术专著一样打量这几本帐册着,我在想,这里面是些什么内容,可以有这么厚? 于是问她,可以打开看吗?老人说,拿出来就是给你看,随便看。好, 既然老人这么说了,那我就打开看了。
拿起最上面的那本,打开一看, 当然都是用德语写的。我脑海里闪过一丝疑问,也许是老人以为我不懂德语,拿出来给我显示一下就完了。 但我听到她拿出来时和她朋友的对话,然后,我很老实的告诉她,我懂德语,会读,会看会说德语,这时,即使老人这时改变主意不想给我看,也来不及了。还好, 老人不在意,说你看吧。
大概有八本,就是八个房间的财产明细记录,当翻开第一本, 那是表明客厅,顺手又打开另一本,表明是卧室#1, 才看了几行, 胡汉三的形象和语言在我脑海出现,在耳边回响。胡汉三不是说,谁拿了我的东西,得给我送回来,谁吃了我的东西, 得给我吐出来。我问老人, 这些德国人在战后都赔偿了么,老人回答,当然,赔偿的金额按所列的物件价格按不同比例还要乘上多少倍。我拍了几张,算了 , 还是不要贴上去,但可以按照照片写给你们看:
卧室# 1 我问这是谁的房间, 答,MY sister, 各位看官看仔细了:
(分尼是德国旧币制单位, 100 分尼等于一马克)
鞋带:
3副 新,颜色 黑,黑,白, 每付:三分尼, 3 副 半新,颜色 黑,黑,黑,每付:一分半分尼
3 副鞋垫: 新 每付 五分尼 3 副 旧, 每付二点五分尼
手绢,头花,头带,头绳,长 袜, 短袜, 护膝 ,袜套,手套,围巾,帽子,女孩的装饰品,,像这些东西每种新旧加起来至少有五六件,有的还超过, 比如袜子, 春夏秋冬穿的,不下二十双,光是这一个房间所列的品种不下三百种。
浴室:
衣夹:一百零九 个:新的五十,未拆封,旧的四十九个 ( 这么精确? )新的 一分尼三个, 旧的:一分尼五个。 总计:
凉衣绳:五根: 肥皂,肥皂盒,牙刷,牙粉,牙膏, 漱口杯,牙签, 梳子,连翻几页,连二马克一条的浴巾都还没有出现呢。
厨房:
扫帚若干,抹布几块, 我连翻五六页,还没有看到刀叉数目呢, 估计要翻到十页以后,才会看到刀叉的统计数目, 二十页以后才会看到锅碗瓢盘。
我看得眼睛都累了,不想再读下去了,对老人说, 全部读完至少要几天时间,但我知道了你们做事认真,这太值得我们学习。
这一刻,我觉得他们超过了胡汉三,那就是,谁拿了我的东西,得给我加倍赔回来, 有一件算一件!我对老人说,我真的佩服你们,你们的民族, 即使在这样的险恶的环境下,如果不走出,生存都是问题, 但你们 始终坚信,光明终将取代黑暗, 正义必定战胜邪恶。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你们坚信,总有一天, 这些被夺走的财产将会回到你们的身边,否则的话,你们不会保存这样一份精确完整的家庭财产记录, 当一旦正义得到伸张时,你们可以迅速而又豪不迟延的拿出来,要求得到赔偿。件件精确,笔笔完整,只要是在这个门牌号下的财产, 小到一枚缝衣针,大到整座房产, 决无遗漏,决无错误, 件件在案,明码标价。
老人笑了, 说有些是出走前赶紧纪录的, 有些是后来回忆补上的,最后整理重新抄写都花了一个星期呢。当然,这个人工费也另外计算, 也得付!这就是对强盗的惩罚!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