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给小女儿的有家人有动物的真实故事5:太祖母园门斩鸡
我们家小女儿懂事晚,但是长不大有长不大的可爱地方。小女儿晚上睡觉前时不常会跑到我的房间,嗲声嗲气地用英文说,“爹地呀,你能给我讲一个故事吗,是真实的故事,是关于咱们家人的,一定要有动物”。好在老爸我是故事大王,讲给小女儿的故事里一定有以上三要素:真实、动物、家人。这一直讲下来,虽然没有《一千零一夜》里面那样多,故事也有上百个了。
第五个故事:爸爸的奶奶园门斩鸡
今天是星期一,领导要上班,讲好了今天天气热就不要带小的们去锻炼了,明天一大早要全家去爬山。恭敬不如从命。
今天白天最高温度是90度,这虽然在国内不算什么,在美国就算热天了。我又开始使用我的聪明才智,从早晨4点钟就把楼上楼下东南西北的十几扇窗户打开,让冷空气可以自由穿过,这相当于用冷空气来对流冷却房间内的桌椅板凳墙壁地板床柜衣物。在七点钟以后逐渐地把窗户关紧窗帘拉严,这样一来,在下午3点钟之前楼下一层的温度一般在70~75度之间,很少超过78度的。这可真省空调用电,而且还没有噪音,何乐而不为!有些邻居家的空调机,好象是一年中有9个月以上的时间是开着的,不怕噪音污染啊?
时间一晃又到了晚上的亲子时间,洗完澡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小女儿又嗲声嗲气地要讲故事了,虽然我这里已经回忆起了20多个未曾讲过的新故事,我们仍然是按约定讲爸爸的奶奶园门斩鸡的老掉牙故事。这个故事在晚间故事会时间只讲过一次,可是在每一次漫长的坐车过程中,女儿最爱听的就是这一个她太祖母怒斩丢蛋的鸡的故事。
我的奶奶,那也是大家闺秀。奶奶的父亲,有12个儿女,除了最大的和最小的是儿子,其她都是女儿,那是十朵金花,奶奶排行第五。据十姨奶奶的大女儿(退休前是某钢铁公司的副总工程师)讲,十个姨中,属我奶奶和她妈妈漂亮,当年四月十八安各庄庙会(中国为数不多的皇家恩赐的用红砖琉璃瓦盖的妈祖庙)上的一道靓丽风景就是他们老张家的闺女们去看戏,从棚子车依次进听戏台的瞬间,那可是围着一大群庄稼汉等着看美女的。
据我奶奶讲,她们小时候,是不允许出二门的,否则就会让在大门以里二门之外劳作的长工们看得到了。只有没有教养的人家,长工和东家的小姐才会打照面。所谓的听戏台,是一些乡间大户,为了让自己老婆、儿媳、闺女除了春节拜年或老人出殡,还有机会来到外面看看而给予的机会。听戏台,就是用木头搭起来架子,上面用席子铺起来,四周围上席子,里面放上桌椅板凳,还有些吃食。这样的听戏台肯定是搭在离演戏台很远的地方,要不一般老百姓如何看戏?所以奶奶说,这样的戏台,几乎是既看不到戏,也听不到戏。那时候既没有望远镜也没有扩音器。只不过,这时候表姐妹们都邀请过来,大家图个团聚、乐呵。
这时节,那些大户们也进行一些联络,尤其是趁机会给儿女找姻缘。据我姥姥(外祖母)讲,她那个美丽无比、温柔无比、贤惠无比的娘家嫂子就是姥姥的父亲从听戏台上的众姐妹中选定的。类似为鹿兆鹏选冷秋月,哈哈。
那时节的富户,也不都是为富不仁、欺男霸女之辈,也有修路补桥、济贫资病之人。比如我奶奶的父亲,就资助一个很穷的本家侄子,这个本家侄子后来和共和国总理是高中同学,只不过后来是在敌对的阵营里,是1948年公布的43名战犯之一,当过GMD秘书长、行政院秘书长、住日大使、最大官当过中华民国(在台湾)的行政院副院长。
这样家庭背景的我奶奶,就嫁给了落魄的孔雀男我爷爷,我爷爷,那时候是房有十间、地无一垄。
爷爷眼里面的奶奶别无优点,但是就是漂亮、正派。我眼里的奶奶,没有姥姥气质好、没有姥姥穿着靓丽,但是奶奶个头高挑、皮肤白皙、双眼皮大眼睛。我对姥姥是从敬佩到畏惧,对奶奶是从轻松到亲昵。我妈妈在自己母亲面前一辈子放不开,可是她在婆婆这里倒是应对自如。这可是我妈妈她老人家最近说的。
奶奶在我家,生过9个孩子,其中三个夭折或少亡,还有两个成年后逝于她前面。奶奶活了近90岁,没有进过医院的,我经常想,如果家人当时把她送进医院,她应该再多活好几年,不就是一个呼吸道感染嘛!
这个张家五小姐,到了我家后就要侍奉公公婆婆(实际上是我爷爷的堂伯父和堂伯母,俗称过房爹、过房妈),就要生儿育女,就要辛苦一辈子。
1962年下放后,我爷爷就从月工资48元的教师变成无工资无退休金的农民了,虽然我爸爸已经师范毕业,开始有28元/月的收入,但是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和两个弟弟,一家人生活很困苦了。
在大跃进时期,我们家的大宅院成了开食堂的地方,全家人被赶出去住在一个小地主的窄小厢房屋里面。那期间我奶奶也为某些事抗争过,为此还被罚站在凳子上批斗过。1960年“度荒”期间,我奶奶饿得全身浮肿,真的是躺在床上等死,大队书记还到家里来催她到地里干农活,让她把这个孙子辈儿的小名叫“老狗”的书记好好骂了一顿。
我记事时的奶奶,就是一个十足的乡下老太婆了。穿着黑布偏襟大褂、黑裤子,扎着腿带,一双小脚,花白的头发梳着个纂,冬天还带着个黑绒帽子。
我不止一次和妈妈讲,您都快八十岁了,怎么就是看不出来奶奶那样的老态来,是不是因为您没有老人斑?妈妈说,那是你奶奶那一代那种打扮显得人老。
我的奶奶,在我小时候已经是一个粗声大气的乡下农妇了,她可以追着一个穿着露着棉花套子的“姐夫”揪棉花套子给我擦鼻涕(我现在想起来还哈哈大笑);也可以为了一捆小葱和小贩讨价还价。我对她老人家的印象,除了我小时候她抱着我哄着我,就是为一家人烧火做饭、为猪煳食。她的并不驼的后背上的老棉袄上面都是一层土,而这是不会发生在我姥姥身上的。
奶奶养着一群母鸡。
我小女儿都知道,母鸡是农村老太太的银行。那时候的农村老太太就指着买鸡蛋换来的钱来维持日常的生活,柴米油盐靠它、甚至添衣添帽也靠它。
奶奶家只有母鸡没有公鸡。所以当奶奶家的一只母鸡停止下蛋要抱窝孵鸡时,奶奶就得到处去找被公鸡“踩”过的蛋,我还曾经陪奶奶去过邻村的人家去买蛋。
农村的鸡下蛋,是家里面的一个重要事件。有的老太太,每天早晨把着鸡窝门,把母鸡一个个捉过来,对她们一个个进行性侵犯,把手探进去,看她们今天有没有蛋。这种事情,我见过我奶奶我妈妈偶尔为之。老太太们这样做,求的是一个早知道今天有多少,心里面更踏实吧。
偏偏我奶奶养的一只母鸡就出了问题,这只鸡吃里扒外,每天在自己家吃饱喝足以后无忧无虑的游玩着,然后就把蛋下在别人家的下蛋窝窝里面去了。在那一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奶奶为此很恼火,早晨发现她有蛋时就把她放在下蛋的窝窝里,并且把门堵起来,过一段时间,这只母鸡也就把蛋下在家里了。
有一天早晨,奶奶摸出来它有蛋,就把堵在下蛋窝窝里面了,大约也过了一小时,也不见这个母鸡有动静。
一般的母鸡,一下完蛋以后,就会高声叫起来,“个个大,个个大”,这分明是炫耀自己嘛,说自己下的蛋是个个大。我一直认为这是鸡被中国人驯养后进化出来的能力。读过我文章的哪一位网友,您们有养鸡下蛋的吗?您们的鸡下完蛋以后也是高叫“大、个个大”,还是喊着“big、big,everyone is big”?
那只丢蛋的鸡还在被困在窝窝里等它下蛋的时候,其她的母鸡不干了。这些个母鸡呀,共同有个臭毛病,下蛋还要找风水宝地。就是说,在一个棚子里,即使下蛋的窝窝有三四个一字排开,可是她们就是只在其中的一个里面下蛋,宁愿让其它的窝窝空着。如果有母鸡一直占着窝窝不下蛋,其她的就会大叫提抗议,甚至有些母鸡憋不住了就把鸡蛋下到了地上摔碎了。
这只丢蛋的鸡占了鸡窝这么长时间,我奶奶就不耐烦了,等打开下蛋窝一看,蛋还是没有下出来,我奶奶无奈,只好把它放出来让其它母鸡先下蛋。
这只母鸡就乐颠颠地跑走了。
我奶奶仍是做着每天例行的活计。她把老叔挑回来的野菜洗好,然后把菜板子放在园子门口的树荫下,开始把野菜剁碎准备煳猪食。挑野菜剁野菜,也是我儿时经常做的工作,这耗时太长需要耐心的,有时候把手都切累了切痛了。
奶奶蹲着(坐着?忘记了)园子门口那里切野菜,这时候只见那只丢蛋的鸡,高高兴兴地唱着“嘎嘎、嘎嘎”的歌儿就回家来了。
我奶奶站起来走过去,把顺从的鸡捉起来一摸鸡屁股,蛋没有了,肯定是又下到邻居家的窝窝里面去了。奶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捉着鸡就走向菜板子,一边变颜变色地怒骂着“我让你丢蛋、我让你丢蛋”,一边拿起了老菜刀,把鸡按到菜板子上,只见奶奶发狠一用力,那只丢蛋的鸡就身首异处了。奶奶把那只没脑袋鸡扔到一边,任它流血扑腾去了。
这么残酷的画面,对我这从小看惯了杀猪杀牛杀羊杀兔的野孩子都不叫个事儿,可是我们家这个天天在美国教育下的热爱小动物的女儿,居然充分理解而且为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太祖母叫好。小女儿的逻辑是母鸡是银行,是来下蛋的,它不仅不下蛋,还吃太祖母家的粮食,这不公平,它只能充当被用作肉食的鸡了。
那天中午,我陪着下工的爷爷,居然在大夏天的,吃了一顿鸡肉还喝了鸡汤。那个年代,若吃个鸡,一定要是逢年过节,否则吃的就是得鸡瘟的病死的鸡(您觉得这不正常吧?我可是吃过几次的)。吃这只丢蛋的鸡,我觉得挺香的,挺鲜的。过去家里面宰鸡宰兔,我们小孩子家是不愿意的,甚至还哭闹。而这只鸡,我也是觉得它死有余辜,所以吃起来丝毫没有心理负担。
奶奶园门斩鸡的故事讲到这里时,眼里面又浮现了1981年冬天(实际上是1982年春天)过年时,奶奶专门给我留的那一个大鸡腿。想念奶奶!可是奶奶曾经说过,哪有爷爷奶奶陪你一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