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戏亦如衣 (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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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篇好友写的影评，贴在朋友圈里。我个人是个电影盲，但是就觉得她写得挺好，建议她贴到博客里。朋友说，她没有博客。朋友的文字功底、对文字的喜爱均在我之上，很多年前记得她开过博客的，看来一定不是在文学城里。日后让她也一起开博吧。 知道城里有很多影迷，影评高手，特贴此觅知音来了。

另外想说明的是，我身边的朋友知道我博客的也就几位而已。这篇虽然是转载，确也是百分之百的原创。Here we go:

人生如戏亦如衣 （转)

by 鹿桐

版本可以有多个，真相只有一种。影片Phantom Thread （中译《魅影缝匠》），说白了，就是一个女仆上位，翻身为主的故事。换个导演，它可能就是一部阴森诡异的恐怖剧。出生低微的心机女似乎都是有备而来。目光敏锐，判断力强，声音甜，笑容美，并懂要随时携带推销自己的名片和故事。先乖乖跟进男主家，从言听计从到机关算尽努力讨好，从颇有微词到义无反顾不露声色暗里下毒，直至男主中毒倒地，在身心极度的虚弱和病痛中，对女主产生不可替代的强烈依恋之情，以至在恢复正常的次日清晨跪地求婚……

至此，这个被他偶尔外出乡间小餐馆邂逅的女招待，终于完成了自己命运的逆转，脱胎换骨。从此，她就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伦敦时尚界赫赫有名风向标式的人物Reynolds 先生明媒正娶的夫人，且不说未来可以天天身着华服伴其左右，出入各种社交圈子，即使公主为制作美服而再次光临其舍，也不敢再对她熟视无睹，贸然从其跟前走过了吧……

这类故事其实也很陈词滥调。可导演Paul Thomas Anderson不愧业界奇才，深谙旧瓶能装新酒，小题材就得往深里做，全看你的挖掘、穿透，和统筹的功夫了。关键是，旧故事能讲得别具一格并充满悬念有看头，更是需要几把能推陈出新的刷子的。

先看女主的人选。心机婊要有迷惑力，天使脸庞，魔鬼身材。启用的是来自卢森堡的演员Vicky Krieps , 初出茅庐，清新可人。Vicky Krieps 有着一张十分单纯又耐看的脸，五官细致又轮廓坚定，一笑一颦都带憨厚与羞怯。与世故又老道的上流女子比，女主有着天然去雕琢的乡土味。她整体的形象的确有点像希腊雕像里的女武士，天真无邪，又健康有力，可她又是心思细密而丰富的。举止行动中不经意间会流露她的鲁莽，可她又极会察言观色，会小心翼翼奉承隐藏，急迫下又会露出她锋利的小爪。对男主的心理她洞若观火，为男主该出手时果然利落，绝不手软，非常有执行力，而与男主起冲突时又能进能退，拿捏得当。当然，最绝处就是她不惜投毒加害男主，自编自导一出先害后救的惊险剧，来换取自己在男主心目中不可替代的位置。与男主那些循规蹈矩迎合上流社会规则的game 比起来，她才是真正的棋高一着，人生赢家。而她里表不一的反差使人物充满了矛盾和张力，显示了人性的错综复杂。

男主Daniel Day_Lewis的演技，自然是不在话下。从古典时代纽约上流社会的律师到昆德拉笔下的外科医生到被诬陷的罪犯到黑帮头目到贪恋又变态的石油大亨………他从来都是演谁象谁，老戏骨老帅哥，从来都万无一失不令人失望。这一回，他是年过半百却依旧风度翩翩，受众人膜拜的时尚大师。只是这一回，我更惊叹于他举手投足间那种自带的光芒不为岁月所腐蚀和消磨。不是宝刀未老，而是即使老了，也仍光彩夺目。当他衣冠楚楚，挺直了腰板，坐在乡间简陋的餐桌边，面带拘谨与微笑地问女主：“你愿与我共进晚餐吗？” 天下怕少有女人能断然拒绝。可与他而言，无婚姻羁绊的生活似乎已顺理成章，一切虽墨守成规，却也已相安无事、心安理得几十年，童年的阴影家族的魔咒深埋在其无意识的心底，敏感易怒的脾气下是强大的自我保护，是心底那份不愿被旁人窥视和触及的脆弱。故他是他自己一方之地的君王，是君王亦是孩子，是神坛亦是祭台，是寄托亦是躲避，唯有中毒后身体的失控与虚弱才可以击碎这层盔甲。被关怀被照顾的感觉让他似乎有回到襁褓般的温暖、放松与释然。你说这是?恋也罢变态也好，反正你喂我以毒药，我食之如甘饴。在这剂毒药里你我都籍此感到了彼此的被需要和不可分离，“被需要”才是一切情感的根基，是爱情身心相许天长地久的根基。

影片似明似暗，似甜似苦，似平淡家常又怪异癫狂；似美似丑，似爱非爱，似温情浪漫又暗流涌动，危机四伏。是一剂让世人看透爱恨情仇的毒药？还是一剂重审人性幽暗复杂的良方？恐怕也是智者见智 ，仁者见仁。情爱故事里的年龄差距，阶层之别，品味冲突；强与弱，坚持与妥协，控制与反控制……以及私密关系里的幽闭性，排他性，以及人的自我固守与突破，人的盛名之下的孤单顽固、自以为是；人的位卑而更渴望被尊重与善待……影片层层叠叠，借各类道具，入微细节、演员们细腻出色的表演，华美镜头，颇有意味的配乐……向我们娓娓展开。

末了，想起张爱玲《更衣记》里的一句话：“人生是一袭华丽的袍子,里面爬满了虱子。” Reynolds先生用尽一生细细密密设计和缝制的，又岂止只是时尚，是华服，是量体裁衣，替他人做嫁衣？亦是他自己的人生，也是我们的人生。有时华美是表层，欲望是里层；有时言说是表层，不可言说是里层；而有时，真的又是金玉其外 ，败絮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