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整理房间,一本旧影集里抖落出的两张合影牵动了我的视线。我凝视许久,用手机翻拍下照片,传到了大学微信群里。
即刻,群里同学激动起来。毕竟,我们每人与照片上青葱的各自相比,都该喝上几壶杜仲方解沧桑感叹之忧了。照片上的大家都没有忘记: 那是我们二年级结束后的暑假,系里组织学生干部庐山游时留下的青春身影。
我一向自诩记忆超群。但是当同学们纷纷抛出他们各自记忆中关于那次旅行的花絮,片段,场景时,我惊异,我梦醒,呀,如果不是他们提示,我自己再也无力检索出坠入记忆深处的那些沉香屑了。而这些点点滴滴,正是我活过,笑过,苦过,年轻过的证明啊!
高速的生活节奏,单调的朝九晚五,变幻的人来人往,参差的信息轰炸,这数十载轮番摧残,我,已经再也无法自负于自己的记忆了!或许,从断舍离的角度看,忘了也就忘了吧。只是,当我读历史,看到的是你唱罢来我登场; 读文艺,发现的是包装的平庸故事; 读新闻,纠结的是永远模糊的"真相"; 读未来,腻味的是噱头的危言耸听,于是,我真的越来越只愿意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呢!我还是操起键盘,为将来坐在轮椅里的自己存留下一份可以回味的人生吧。
那年盛夏,我们是坐江轮逆流而上到达的江西九江。我对九江已经没了印象,南方的夏应该都是相似的酷热吧。逗留一阵后,我们就在年轻辅导员的带领下,说说笑笑千兜百转地来到了庐山脚下。望着青翠的山峦,我心驰神往。走得累了渴了才明白过来,原来辅导员心怀野心: 他故意绕开环山大路,另辟蹊径,决意率众徒步爬上这座名山。
后来证明,这番豪情让我们吃尽了苦头。辅导员是农村来的青年。当我们一帮城市学生在如火骄阳下拖着沉重的腿脚,一步履一哀怨,长吁短叹欲哭无泪时,他依然兴致勃勃地走在前面,指点江山。许多年后我的公婆来帮我带孩子,每当我苦累得叫唤,婆婆都会笑咪咪地接过所有的生活劳作:"哎呀,这些在我们那儿,就不叫个事儿!" 这样的瞬间我的脑海里曾经依稀闪过辅导员的形象。
庐山是开发成熟的风景名山,也是近代史上见证风云变幻的文化胜地。盘旋而上的环山公路,使得"庐山恋"里娇滴滴的周筠穿着高跟鞋都可以浪漫畅游庐山。因为公路的发达,庐山好像并没有专门的步行攀登索道,即使有,我们也不知晓。我们几乎是在依稀模糊,断断续续的羊肠道上摸索,开路。我个子高挑,从来不穿高跟鞋,可是平底凉鞋也受不了这山间草丛的穿行,土坯石块的磨砺,还有那望不到头的上上下下啊!
我们一行,除了辅导员,共有八个男生,两个女生。男生们早就接过了我们的背包,他们紧跟辅导员走在前面,起初还有精神调侃打浑。学习委员的我和团支书YW拖在最后。YW觉悟就是高,她也苦累,但是不闹。我到底经不起考验,脸挂不住了,话也开始酸了。我在心里骂了辅导员一千次"土包子": 旅游度假本该是诗一般的惬意舒适,没想着祸祸在土包子手里了!
不多久,前面的男生也耗尽了诙谐的能量,安静了。汗湿,喘息,木然而惯性地移动脚步,是我们仅有的本能。"快了,加油啊!"辅导员回头打气。只有他吃了大力丸,土包子!
我们都低头迈步,仿佛残兵败将。这时只听前方传来一声:"坏了,走错了!" 抬头一看,远远在前的辅导员挥臂指令:"方向反了,咱们得先从这边下,再从那边上!" "噢嚎---! 我不想再下了,也不想再上了!"其中最文质彬彬的一个男生吼出声来,大家都笑了。我笑得很响,用了全身的力气,笑得绝望又癫狂,嘲讽又刻毒: 上,下,上,下,你当好玩有趣怎的,土包子!
黄昏时分,我们终于抵达预先指定的驻地。我和YW一个房间。我把自己重重地扔到床上: 我活下来了!如今这方寸之地就是我的庇护天堂。不管什么理由,谁也别想再让我动弹一分一毫。
娇骄跋扈的我,那时做梦也想不到,二十年后,我竟然嫁了一个土包子。这土包子大学毕业后也曾留校当过辅导员。土包子曾经把睡眼惺忪的我们拖到邮轮甲板上任由海风吹得一塌糊涂地等候日出; 曾经在迪斯尼乐园对我们拒绝尝试一切最冒险最热门的过山车而大发雷霆; 曾经在加勒比的沙滩好像阿里巴巴里的强盗那样贪婪忘返地拾捡贝壳。而我,每当面对这一切,依然会在心里恨恨地骂上一千遍: 土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