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虚的大房子,过客匆匆
昨晚我睡不着觉。睡觉这件事真的是完全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存在。来去随风,好的睡眠可遇而不可求。不好的来了你也赶不走。
今天早上快6点才入睡,6点半就被电话吵醒。
这几天我整个人都非常空虚。也有可能我一直都很空虚,这几天尤其。
我空虚得就像一座房子。一座什么样的房子呢?
一座这样的房子。
它坐落在这个小城市火车站背后。一个隐蔽而又极其中心的角落。是一幢两层小洋楼。到达这个楼之前要经过两个停车场,先是一个大停车场,往里到头是一棵参天大树,往左拐还是一个停车场,这个停车场的尽头就是那座浅黄色的大房子。
对这套房子我再熟悉不过了。那里过客匆匆,住户频繁更换,但无论走了谁,又新搬进去了谁,里面住着的几乎一半人口都是我们都客户。换句话说,这里总是日常住着超过一半的人不超过21岁,他们官司缠身,一只脚在监狱门槛上悬着。另一半住户则无一例外是没有正式工作的游民。
大门口总是脏兮兮的,堆放着啤酒瓶,垃圾袋,角落里赫然还有一个用过的避孕套,被踩得黑乎乎的,无人收拾。
门外总放着一把蓝色镂空铁椅子,以前总坐着一个抽烟的矮个大胖子,四十来岁,黑络腮胡子,圆脸圆眼圆鼻头,和他打招呼的时候他从不看人的眼睛,只是斜着眼在烟雾中看我的腿,我从他身边走过,他便扭转头跟着看。除此之外关于他我没有任何可以写的内容了。也许还有一点,那就是他很懒,吃救济度日,很多次我问那个楼里的客户:“你们哪里来的钱买毒品。”每次我都得到同样的回答:麦尔先生让我给他买啤酒,他借给我一些钱,凑上我自己的钱,够买些毒品。麦尔先生就是门口坐着的那个矮胖子。
麦尔先生在一个月前不见了。据说是继承比他老母亲还老的老房子去了。
我的第一个关于这个房子的客户是一对来自叙利亚的兄弟。一开始只是非法移民的问题,紧接着是21岁当哥哥的在一家酒吧醉后纵火,证据确凿,很快被收监,随后弟弟的移民官司败诉,一夜之间不知去向。也许是去了法国,也许是去了北欧。再没有人提起他。
这哥俩都是小矮个。哥哥城府比较深,说话时察言观色谎话连篇。弟弟则如假包换的天真烂漫,看人的时候两只眼睛闪烁着真诚的光芒,走路全是在跳跃中进行。写到这里,他那张刚长出小绒胡须,稚气未脱的脏脸,带着灿烂的笑容又出现在我眼前。谁还记得那个ABC 都不认识,从未上过学的大孩子?他叫Ajab, 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国度,叫这样名字的人一定也很多吧。
第二个客户是Ajab介绍来的。也是非法移民问题。非洲人,满头脏辫,长得有点像科比,是个小个子版科比。他的事前几天刚结案。算是一个折中的结果。经过自己的努力融合,他找到了一份汽车油漆工的职位,有了稳定的收入,四月十号搬家了,也不知道他新居住地是不是要好一点。但愿吧。
那幢楼楼上也住着我的另外两个客户,是两个德裔男生,他们的麻烦事都与毒品盗窃暴力有关。其中那个18岁的金发瘦小子一开始很懂礼貌,似乎也有改过的心,后来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不能自拔的酗上了酒。喝醉了拿石头往他母亲住的楼里扔。四邻八舍住都遭了殃。很快他也被收了监,在监狱里呆了几个月出来,租房合同早被中断,也不知道他住到哪里去了。有一次在图书馆门口看到他,戴着顶脏帽子,头低得很低,蹲在地上喝啤酒。我和他打招呼,他抬头看我,眯着眼看了半天才认出我,立刻站起来,问候我。说起来那座房子,他控制不住的破口大骂,说是房东把他的物件全扔了。骂着骂着他就好像突然陷入了骂人模式,也不理我,就一直各种新词骂。我只得匆忙离开。能怎么办呢。也没法和他做什么其他交流了。
另外一个也是18岁,微胖。他从4岁开始便因为父母虐童被政府收养出来,此后便开始了频繁从一个家庭蹍转到另外一个家庭的生活。他思维活跃,最难的事不是让他讲实情,而是要他闭上他的嘴。他也是旧案未结又添新乱。前几天偷了20只养殖场的兔子,在地下室全宰了,满地的血迹。兔子尸体挂得到处都是。
这里还住过一个女孩。大概和我年纪相当,长得不漂亮,身材发育得比较好,一身结实的肉,塞在衣服里,鼓鼓囊囊的。圣诞节的时候自杀未遂,据说是和楼里的某个男人发生了什么,那个男生又不停往屋里带新女孩,出于由于嫉妒闹出来的事。她很爱找我说话,说着说着便满含热泪。说的都是平常的衣食住行,也不知道她哪里难过,哪里疼才会忍不住落泪。她养了只老鼠,抱在怀里不停抚摸,灰不溜秋的,两只眼滴溜溜的转,充满了恐惧。她和她的老鼠住在这个楼里的地下室,这个黑暗的房子里最黑暗的角落。
那个女孩搬走后,地下室又搬进来一个极其年轻的孕妇。才17岁。剃了个光头。但是中间有一撮很长,在脑后束一个马尾,像那种叫做Dachs的动物。身材瘦小,皮肤惨白。我想这楼里的人平时相互沟通挺丰富多面的,她说是受人推荐想找我处理抚养权的问题。我告诉她你自己都未成年,抚养权是不用想了。她就暴躁起来。而她的举动加深了我对这种政策正确性的认知。
她说她前面就有一个孩子,是被强暴后生的,生下来只看了一眼就被政府带走了。她不能再失去一个孩子。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并没有半点悲伤的表情,即使是愤怒也是那么的无法让人产生共情,我在想我是不是太冷血,后来我觉得是因为她的语气。那种攻击性,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错的态度。是那种不太会为自己找到有利位置的受害者。
前后也就这几个人了。现在我来描述一下这房子里的事吧。
这房子本不糟糕。厨房在一楼,很大,各种设备齐全,都堆在表面,被用而从不被收拾的堆在表面。池子里堆满的脏餐具,地板上发臭的垃圾,冰箱里不翼而飞的食物,这些琐事都能成为他们相互拼命的导火索,相互打得鼻青脸肿不说,房子里锅碗瓢盆的碎片四处都是,一片狼籍。
除次之外打架的理由多是因为女孩。这些人喝多了的时候,不管谁的女朋友,都一起睡。醒来后心里过不去开始相互打。打急了女孩儿就去警察局报案说自己被强暴了。这时候我说那些低龄女孩子(有一个甚至才15岁)是搅屎棍固然不对,但是说那房子是个屎坑可是一点都不离谱。
二楼有一个颇为豪华的浴室。浴缸很大,在房中央摆着。这里也发生过很多事。万恶淫为首,不知道对不对。但如果浴缸有生命,它也一定会点头表示这话也不算不靠谱。
至于警察在这里常出没也就有迹可循了。然后就出现了青少年殴打警察的状况。德国的警察呀比美国的可真是憋屈很多,还真有被揍到去医院的。为啥呢?还不是因为这里大多数住的是青少年。一个个吸毒吸得发育不良,谁知道有没有18岁。
一个个在面对我的时候时不时露出一张稚气未脱的脸,让人不忍心看他们哭。
有时候我想法律制裁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这房子太空了,里面缺少一个灵魂,一种土壤,一种向上的力量。可我说不出来具体是什么,该怎样进行。
命运大概就是你从哪个房子里出来,那房子有着怎样的灵魂,怎样的土壤,给你什么样的指引。可这,也不是绝对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