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和女儿坐在一起再看一遍记忆中的好电影是我的梦想。感谢先生,把装修好的地下室进一步布置成家庭影院,让梦想变成现实。
当初设计时我们咨询了一番。有人说,现在苹果的智能电视高清晰多功能,projector已经过时了。女儿们则无来由地坚持想要projector,我也怀旧那"popcorn beneath the star"的荧幕感。想起幼时可怜巴巴地站在军区后勤大门口苦苦哀求,想混进去看露天电影的委屈,便心气满满地要在自己的家整出一个理直气壮,青出于蓝的"yesterday once more ", 把当年被堵在外面的小女孩当作Queen来补偿一下。先生依我们,最后还是选了projector。
八月的长周末,格外炎热。孩子们躲在地下室玩耍。她们平日在YouTube上看的玩意总让我嗤之以鼻,给她们制定的暑期经典阅读也进行不下去。家庭影院自装好到现在,只零星放过几个动漫系列。我突然想,经典读不下去,那我们干脆来看经典吧!我说:"妈妈一直想和你们看一次<音乐之声>,帮我圆梦吧,宝贝!"
大宝小宝分工操作,在笔记本电脑上搜到影片,打开projector,点击链接,然后关灯,欢跳到我身边,一左一右。坐定后,那么自然而不由分说地同时倒向中间。当悠扬的"The hills are alive, with the sound of music "歌声响起,阿尔卑斯山的旖旎风光在整面墙壁上尽情展开的时候,我拥紧俩宝,幸福的潮汐立刻在四下涌动开来,瞬间淹没了我。
我终于登上了期待已久的"侃侃讲坛"。唉,北美的孩子,关于奥地利,萨尔茨堡,修道院,纳粹铁蹄,一无所知,全要我来扫盲。我又生气又兴奋: 暂且原谅她们,想我当年历史课上被灌输什么"井田制","度量衡"的时候,也是困顿不知所云。长大了,再读"敦刻尔克大撤退"和"诺曼底登陆"却是热血沸腾了。让她们成长吧,只要不时地用我的"狭义道德观"加以引导,坚持censorship,打击全盘自由。除此其他,给她们空间,给她们信任,该惯就惯,该宠就宠。
对于我这个太多opinion的人来说,和女儿一起看电影,最大的乐趣莫过于比较两代人的审美和仁义,是否在一个频道上。
出乎我的意料,两孩子最喜欢的人物是Captain的朋友Max。"妈妈,他们怎么能自己逃亡,把朋友丢下呢?妈妈,纳粹会不会报复Max啊?" 我安慰她们:"翻越阿尔卑斯山的逃亡是很辛苦的。 Max留下不会有事的。" 为什么她们最喜欢Max,我猜影片里Max最平易,最温和,最象邻家叔叔,这,可能是孩子天性自然愿意靠近他的原因。
我比女儿更另类。我非常喜欢的角色是爱莎伯爵。我喜欢她的风情,她的优雅,她的直觉,她的洞察,她的坚持,她的放弃。"妈妈,你就像她。"啊?!怎么会?! 我的没心没肺,冒失天真,分明是Maria式的呀!低头再看我寒碜的衣着,穿的几乎也是穷人都不要的呢!"可是妈妈,你和她一样,装-腔-作-势! 嘻嘻"。真的么,真的是知母莫如女么?我如果骨子里有丁点儿扭捏作态的话,不是早就在婚姻的严酷现实里被你们的父亲打压践踏成粉尘,随风而逝了么?
爱莎伯爵,我欣赏她的女性温柔,当Captain责难邮递男孩时,她不忍心,打圆场:"Oh, he's just a boy! "。
我欣赏她的警觉自卫: 她委婉地点破了Captain和Maria的感情变化,私下对Maria说,如果你要做个好修女,I can help you。我认为这种自我捍卫是正当的。
我欣赏她的笨拙灵巧。与孩子相处,不是她的专长。我同情她,那也不是我的专长。与男士们谈笑风生,她自如舒展,风度翩翩。那是她知性的领域。她有心机却不失善良,她会调情却不显轻浮。
我最欣赏的,当是她的骄傲自尊。她和Captain在阳台上的最后对话堪称经典。她分明已经乱了方寸,强撑着苦苦经营,绝望地做着努力,直到Captain打断她:"Elsa, no use, you and I..."。泪立刻闪烁在眼眶,她使劲不让它们流下来。她也打断了他:"一个字也别再说了!"然后用尽所有的教养,强制出平等,让自己不沦为被弃的一方:"You see, there are other things I've been thinking of. Fond as I am of you, I really don't think you're the right man for me. You're much too independent. And I need someone who needs me desperately..." "我这就去收拾,明早回维也纳"。她不为难Captain, 给双方了一个体面的借口,完美地分手。爱莎伯爵,你教会了我什么叫做高贵的转身,什么叫做虽败犹荣。
孩子们还喜欢机智幽默的修女们,特别是最后帮助Captain全家躲藏出逃的一段,让孩子们拍手称快。我感动院长嬷嬷的开明智慧。她是Maria的人生导师。她告诉Maria:"Climb every mountain, ford every stream, follow every rainbow, till you find your dream..."我赶紧对孩子洗脑:"知道了吗?我们也要这样追梦。还要记住,when God closes a door, He opens a window。"
看到大女儿Liesl和邮递男孩从青梅竹马,到分道扬镳,大宝问我:"当初怎么才能看清一个人的内心深处啊?"我回答:"所以才说16岁是totally unprepared的呀! 不要厌烦older and wiser的陈词滥调,你需要的!" 到了我的年龄,看人倒确实能一看一个准了,却也派不上用场了。我的生活经验,将来究竟会成为女儿困惑时的辅佐,还是母女分歧的导索?! Oh, Lord bless us, 让我们母女永不隔阂,亲密无间!
每次看"音乐之声",都有新的触动,新的体会。我如今就特别理解Maria说的"嬷嬷,这么蓝的天,这么好的阳光,我没法不出去,没法不歌唱!" 我也一样,这么美的夏,我真的呆不住,在这有时比修道院还不如的办公室!Maria,无疑是我们所有人的darling。她敬虔爱主,歌唱就是她的礼拜赞美。她的教堂不在人造的殿宇,而在群山回响的天地之间。和简爱一样,她自由的灵魂不适合刻板的宗教生活。就像简爱拒绝成为传教士的妻子,并claim:"不,我没有违背上帝,我发现了上帝! 祂要我们彼此相爱,彼此相爱!人活着,不能仅仅是爱上帝!" Maria最后也走出迷惑,懂得了"to love a man doesn't mean you love God less"。女儿,宗教是文明的产物,你们要遵循天地之道。当遵循了,你们会发现,真正的道,带给你们的,绝不是捆绑和束缚,而是与天地合一的广阔的自由!
我曾经着迷Captain的蓝眼睛,现在经历了婚姻,不再看重这些了。也许孩子的直觉是对的,生活中象Max这样的男人更容易相处吧。Captain与Maria是最合适的一对。换了我,早崩裂无数次了,所以爱莎伯爵成全了别人,其实更是成全了自己。不存在输赢,只是合适与否。放手,是还自己一条金光大道。今天再看Captain von Trapp,高冷脱俗的气质,可爱的固执刚愎,加上令人动容的家国情怀,不由自主,我的心房还会有零星的悄悄的微颤,但是绝对懂得什么是远观,什么是近拥了。
电影里展示的美,百看不厌。"雪绒花"之歌,年轻的我曾经在机关研究所的会上唱过。Maria和Captain的双人舞,轻盈纯粹,把欧洲文明的精华演绎透彻。我暗自希望女儿能够相遇到美并被美触动,让美对心灵的点滴净化纺成丝丝缕缕,最后织出洁身自好的外衣,披挂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