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辑对我的折磨
小时候看到电影,书画里都说:"敌人一听到'毛泽东'三个字,个个闻风丧胆,落荒而逃。"另一方面每年学校又组织去雨花台凭吊先烈,教育我们,幸福生活是无数先烈的鲜血换来的。我灵机一动,吃晚饭的时候跟妈妈说:"既然敌人听到毛主席的名字,都吓得不战而败,那下次打仗就让毛主席一个人上,肯定不用牺牲这么多烈士了。"妈妈大惊失色,严厉地斥责我:"胡说八道!你这是反动,反动!你知道伐!?"我如雷轰顶,一下子饭都吃不下了:我是好学生,好孩子呀,怎么会跟"反动"连在了一起?我的想法没有恶意,是符合逻辑的呀!那是我第一次开始恨思考,恨逻辑,我自卑自己怎么会有别人所没有的荒唐想法,这是罪恶的。
后来我发现自己确实很轻易地能在别人的话语中挑出"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的地方。但我再也不会去说出来了。我后来备考GRE的时候,回回都是逻辑部分得分最高。我看电影,除了喜欢侦破推理片,象"尼罗河上的惨案","阳光下的罪恶",还爱看那些有法庭对质,争辩的影片。我自己不争了,可是依然喜欢看别人争。对逻辑的纠缠好象是骨子里藏着的,不容易根除。我还跟闺蜜说:"总跟女人坐在一起还是乏味的,我对时尚品牌,家长里短,娱乐八卦兴趣也不大。有时和男士们聊聊倒是滋味无穷的。主要是喜欢听他们之间关于历史和政治的逻辑争辩。怎么我常常听着觉得这个也正确,反面那个也有道理呢?!"
闺蜜不言不语发给我一篇题为"苏格拉底谈诡辩"的文章。噢,原来看似合乎逻辑的推理,却暗藏着许多违反规律,似是而非的手法,比如偷换概念,捏造论据,机械类比,断章取义,循环论证,强词夺理等等。我回想自己小时候的一幕,实际上毫无恶意的我也是犯了断章取义和机械类比的逻辑错误了。这事不怪妈妈。
后来男女相处时,每当男方骨头轻飘,信口开河时,我立马就指出对方语言里的"谬误",做鄙视状。男生倒乐了:"嗨,大搞文字狱啊!怎么成了毛泽东了,你这个小毛泽东!"后来遇到先生,先生天生不善表达。他为了掩饰自己的"短板",拧着脖子一口咬定"沉默是金"。我再也没有挑矛盾,找破绽,玩文字狱的空间了,郁闷之余,觉得真的对不起从前相处过的男孩子们。
随着人生阅历的丰富,我不太热衷于争执了。尤其是看了苏格拉底说的"巧诈不如拙诚,千般巧计不如本份为人"后,我也觉得:In the end, only kindness matters。又听了"家不是讲理的地方",所以即使先生完全不合逻辑地数落,我也认了。自我改造是痛苦的,但不是不可能的。
我最近一次情不自禁的"故伎重犯"发生在杨绛先生辞世后所引起的纷争背景下。本来我对百岁老人是怀有尊敬和钦佩的,也认同许多纪念文章的立意。在一片和谐声中,有两位男士著文质疑"造神",我读了觉得很有启发。结果文城开始了两种不同声音的争战。饶有兴致地跟读争执双方的观念演绎,论证积累,我依然觉得双方都有各自道理,但在有一点上我不认同势力更大的正方:那就是把钱杨婚姻美化成天下第一,神仙眷属。
姑且不说钱在巴黎嫖娼一说是真是假,如果是真,杨依然觉得她的婚姻完美无暇,那是她的权力。旁人无权非要指出"你是自欺欺人"。我的疙瘩是坊间津津乐道的"费孝通追求杨绛"一事。我不知这些细节是后人杜撰的,还是杨透露出来的。若是前者,这种不值一提的虚假还是不传为好。若是后者,我则觉得此做法是否合适值得推敲。我认为,真诚欣赏一个人,是人权,也是隐私。这样的隐私更应该被对方珍藏,而不是任意消费。于是我写了"圣经里的几段男女情事"表达自己的观点。结果我最喜欢的简宁宁留言批评我"不容沙"。宁宁指出:每个人眼里的"真实"不一样,如果有人愿意去相信一个美好的故事,那就让我们送上祝福吧!宁宁永远是那么高超,她的话我就爱听,哪怕是批评。我也觉得自己偏激了,较劲了,尤其是对那么值得尊敬的文化老人,我有点汗颜愧疚。都是逻辑惹的祸!
我发誓再也不写议论文章了,因为世界上本无多么绝对的对和错,干什么要这么"不容人"?!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我们穷尽一生也不过图个离"真理"稍近一步而已。直到后来读到了Linmiu妹妹介绍的莱妮·里芬施塔尔的文章,并从中学到了"法西斯美学"的概念,我又变了!
相对比法西斯美学里的惊人和谐,集体力量,以及"皇帝的新衣"里的众口同调,逻辑争辩,哪怕里面还夹杂着诡辩,实在是太美好了!因为前者是反智的,后者是开智的。哪怕我们吵得昏天黑地,都有思维的火苗在升腾,有灵感的电光在闪烁,那不是地狱。如果没有人身攻击,没有文字狱,我真是喜欢这样的争辩,哪怕最后毫无结果,哪怕永远是以中庸而完结,但在争的过程中每个人都多多少少地调整了自己的"偏"。
看来逻辑对我的折磨还将继续。我会继续说出自己的观点,不为改造世界,只为"说出也是一种人权,表达也是一种快乐"。我不想放弃这种权利与快乐。我知道自己的观点总有偏激不全,有懈可击的地方,那又怎样,不是还有冰雪聪明的简宁宁在帮我纠正吗?争论的结果并不重要,如果不是大是大非的话。毕竟这世界上除了"真"不可欺,除了"爱"和"美"不可辜负,其余的都有相对性。对我而言,真正的敌人不是与我观念相左的人,因为每个人经历不同,造就了不同的思维和境界。气场,缘分都定出了人与人的远近,这都无妨。但有一个敌人,我不容忍,那就是法西斯,我要拿逻辑当武器,不给它滋生的土壤。每当法西斯妄图蛊惑"万众一心"时,我就要出来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