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价(8)
我带着疲惫的身心,回到城市客栈。一进房间,把手袋一扔,就扑倒在柔软的大床上,把灌满浆糊的头深深地埋在柔软里。珍姐的喋喋不休就像赶不走的蜜蜂在柔软中飞来飞去。
珍姐去戴家不到两年,戴老板就在家政公司另请一名广西女子做管家,然后履行承诺,让珍姐到山鼎就职。这让珍姐喜出望外。她仿佛看见,道路的尽头旌旗招展,锣鼓喧天。
戴老板特地交待,即使她去了山鼎,还是可以继续住在家中。珍姐连忙推辞道,这怎么好,无功不受禄。其时,她的腰包已经鼓胀,租一套像样的房子只须皮毛而已。她搬出了戴家,摆脱了戴晓亮每日里没完没了的纠缠,暂时获得了自由空间,大大松了一口气。但白日里上班,她依然要和戴家父子共处,为戴家卖力。仿佛是上一辈子欠了戴家似的。
山鼎园林设计总公司的技术含量大,人员不多,共30多号人。珍姐在公关部做部长,旗下也就三五名纤纤女子,但其能量却不可小觑,她们担负着与形形色色的客户以及政府相关部门勾兑的重要使命,同时还要培训子公司的公关人员。不过,做公关正是阿珍的拿手好戏。她带着训练有素的美女们酒杯端一端,政策就放宽;OK唱一宿,牵着鼻子走……诸如此类的表演,对于珍姐来说,不费吹灰之力。公关部的业绩自她进门后,一路飙升。但是,公关部不像业务部,有看得见摸得着的硬指标和硬业绩,而是每天面对一地琐碎凌乱的鸡毛,比如今天去机场接送那位专家,明天陪某位官员喝酒唱K……珍姐的精明能干就在于能把一地鸡毛团扫拢来,捆成了一把像模像样的鸡毛扫。她创制了一个“工作情况量表”,每天详尽填写。这张表格的内容包括工作的时间、地点、内容、初步成效、最终成效……即是说每天在哪里接待客人花费了多少时间,达成了什么样的意向协议都写进了表里。最后成效一般在协议达成并给公司带来了效益之后再补充上去。这个量化了工作记载,为公关部增色不少,为珍姐争取提薪、获得高额奖金提供了有力的实证。每次得到好处之后,她总是不会忘与美眉们分享,乐得她们心甘情愿地天天跟在她后面屁颠屁颠地忙碌。为此,戴老板暗暗地拍案叫绝。情不自禁地感叹,这人和人真是不能比啊。她之前的那位美女部长只晓得凭着美色嗲来嗲去,年终业绩被其它部门比下去了,就哭得稀里哗啦,不仅如此,还弄得公关部的几个小美女同室操戈、怨声载道……你看看,这一位阿庆嫂、王熙凤似的人物,具有松树的坚定性和柳树的灵活性,啧啧啧……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珍姐在公关部有声有色地干了一年以后,就被戴老板调到了业务部负责营销。她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和过剩的精力,带领她团队的在三个月之内拿下了两个大项目,一个是惠州超大楼盘的社区景观,一个是深圳南山区新建公园的园林设计。
事成之后,身为行政助理的戴晓亮第一个跑到父亲跟前五为珍姐邀功,问老爸:“你准备如何奖赏她?”
老戴在老板椅上转了一个圈说:“我想,董事长助理非她莫属了。”
“这倒是一个两全其美的事情。”小戴坐在门边的沙发上,笑嘻嘻地说。
老戴心里一惊,下意识又转了一个圈。一边转,一边低头看看自己的啤酒肚。扣子扣得严严的,你看到了什么?莫非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小戴见老戴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连忙道;“我的意思是说,珍姐既升职又加薪,那不把她高兴死了。”
“这只是我的一个想法,还不太成熟,你莫慌跟她说……”老戴说着拿起茶杯呷了一大口。然后,很惬意地把十个手指放在椅子扶手上来回弹钢琴。
“关我什么事,凭啥我要那么积极去报喜?我难道得到了啥子好处吗?”小戴生怕被老戴看出什么破绽。可是越是这样,老戴越是生出疑窦来。
他走到小戴跟前,俯身逼视儿子的目光,问道:“不关你的事?哈哈……”他转身一边笑一边说:“既然不关你的事,你专门跑来问什么?我看,一定是阿珍让你当探子的……”
戴晓亮听得心里直发憷。连忙起身,嬉皮笑脸道:“老爸…… 戴,总……您误会了。实话跟您说吧,是我们行政部的人好奇,让我来探听探听。”他看看老戴一脸狡黠的笑容,连忙正色道:“老爸,说实话,您让她做董事长助理,这是否对我有点不公平。撇开我是您儿子这层亲情来说,我进山鼎的时间比她长,干了好几年,好不容易才升成行政总管……”
“呸!你给我住嘴,你自己拉泡尿照一照,你在公司干了些啥名堂,每天坐在办公室混日子,除了会耍嘴皮子以外,你还有啥本事,逢年过节叫你策划一个庆祝会,你都搞得一塌糊涂……现在好了,什么事情都赖上阿珍……哼,扶不起的猪大肠……我不指望你接班……”老戴怒不可遏。
“好好好……我不行……我不行……”戴晓亮边说边退了出来,心想,我是你的独生儿子,我不接班谁接班?你不过是在气头上乱说话而已。这样心安理得地想着想着,戴晓亮就吹着口哨找阿珍去了。
老戴看着儿子西装革履的身影,骂道:“没出息的绣花枕头!”他坐下来,心愤愤地说:“都是被那个当妈的惯出来的。”晦气加怨气从心里蔓延到发福的身躯、四肢和脸膛,喘了半天才渐渐平静下来。
片刻,老戴拨通了阿珍电话,让她马上过来。阿珍旁边的小戴,边笑边得意地眨眨眼睛,那神情仿佛在说,是因为他的缘故,才有阿珍今天的升迁。
“笃、笃、笃。”很秀气很有礼节的不卑不亢的敲门声。
“进来!”戴老板的石匠喉咙就像当当当的打锤声。
“戴总好!”阿珍微微鞠躬,一朵红云羞答答地盛开,恰似徐志摩形容的那种,最是那一低头不胜凉风的娇羞。在戴老板的眼里,好比一道通透的阳光照了进来,照得他可以看见自己的五脏六腑,所有的郁闷和病毒都瞬间秒灭,他一下子变成了一个阳光少年。
“来来来,坐坐坐……”戴老板动手沏茶,然后又坐到到阿珍的旁边来。阿珍本能地退让了一肘,他又向她移动了一肘。“最近,辛苦你了,辛苦你了……”戴老板一边说一边用纸巾擦拭额上的油汗,这会儿他容光焕发,浑圆的脸庞,油漉漉的,就像刚出炉的大面包。
之前,阿珍对他的无数次暗示明示都装聋卖傻。
在戴家当管家的时候,阿珍间或会去书房向男主人汇报工作。每次一次汇报完毕,他都会一边道谢一边拍拍她柔嫩的臂膀,回到房间之后,她会使劲拍拍这只手臂,仿佛要把他油腻的气味拍去。后来,她放弃了主动汇报的姿态,一般都是被动地听从戴老板的召唤。
那一次汇报完毕,戴老板靠在椅子上,面对天花板说,“我理解你,伺候这样的病人很累,不过,我的累不亚于你呀。我是心累哦。”他指指自己的心口。“守着这样一个要死不活的人,又不能抛弃她……否则良心过去不去呀……你说,我这不是受活寡吗?”
阿珍差点噗嗤笑出声来,很想说你不是寡妇,你是鳏夫……但到底不能说。千万不能在大老板大男人面前好为人师,或者开过头的玩笑,否则他会在颜面扫地之后变着法报复你。然而,这只是阿珍的一孔成见。其实,石匠出生的戴老板脸皮厚得跟城墙道拐似的,正是因为他有了这个特质,才得以在商场上的摔摔打打中屡败屡胜。
“你不要笑,这是真的。我看你也被这个差事折腾得够呛。看看找个什么时间,我带你出去钓鱼,放松放松……”他望着她眼里的一汪秋水,切切诚邀。
“哦……谢谢您……病人这里离不得人,半步都不能离开……”阿珍连忙摇手。
“呵呵……是的是的……”戴老板点点头,挥挥手,笑笑作罢,感觉他就像大度罗汉似的宽容善良。
戴老板慎重地向阿珍宣布了那个重大消息后。阿珍激动得站起来向他鞠了一躬,柔声道:“谢谢戴总。“
”坐下……坐下……”戴老板差一点去拉她的纤细如嫩姜的手指。
她赶紧坐下热泪盈眶地哽咽道:“戴总这样器重我,我一定好好干!”又娇滴滴地说:“只是怕干不好,让您不满意……”不过,这种撒娇,更像女儿于父亲。
“不要怕,什么都有一个过程,我会好好培养你!”
戴老板边说边走到老板台后坐了下来,又习惯性地在两侧扶手上弹起钢琴来,一边笑嘻嘻地瞅着阿珍,直瞅得她心里发慌。她抬高了视线,去打量他头顶上的字画——大名鼎鼎的书法家赠送的——“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倜傥收敛、张弛有度的行楷,将戴老板包装得一如儒商之高雅。戴老板家中书房的“石破惊天”也是出自于这位书法家之手。也许,家里的那句话才是主人的最爱,而这里的只是装潢包装而已。就像新娘喜爱绸缎被面,而新郎更在乎里面的棉絮是否管用。
“哎哼……”戴老板清清了喉咙,把她的视线拉回自己的面包脸,开始交代董事长助理的职责。阿珍紧张地速记。末了,戴老板指了指门外,说:“一般情况下,你在外间办公。特殊情况下,在这里……”他指了指右侧的一张办公台。“比如,我向你交代公司的一些机要事情,需要做个记录什么的……”
“谢谢董事长!我这就回去收拾一下,给公关部交代一下工作。哦,请问什么时候上岗。”
“随时都可以。今天也行,下周一也行。”戴老板恢复了漫不经心的口吻。
“今天是周四了,我得赶紧向那边做个交代,说实话,我和公关部的姐妹难舍难分……她们可能一下子接受不了……我下周一来报到如何?”
“没有问题,周一来不了,推迟几天也不要紧。”戴老板熟谙欲速则不达,欲擒故纵的处世之道。“哦,对了。来之前,你先去人事部报到。”
“好呐!”阿珍甜甜地应道,好像一缕春风吹进了戴老板干枯已久的心田。他竟然高兴得吹起了口哨,又在老板椅上转起圈圈来。
阿珍刚带上门,心里兀自涌出:“伴君如伴虎啊!”
她再次扬起风帆,开始了新的航程。戴晓亮察觉到她从起航这天起,就离自己这个码头越来越远了,而且好像并不打算再靠岸了。他已经有好几个月不曾和她有肌肤之亲了。但在工作上,她对他的帮助是不可言喻的。比如及时通风报信,让他在铁面无私的老爸面前得以过关;遇到戴总出差,交待她在某日接待重要人物,她必叫上小戴陪同; 他俩中的一位遇到有重要的事情,难以定夺,总是第一时间找到对方商量。
可戴晓亮不满足这种若即若离的状况。想到这里,心里的失落像潮水般泛滥起来。
星期五的中午,他拨通了她的手机,说下班后去华强北附近的“菜根香”搓一顿。
“菜根香”,是珍姐的最爱。第一次光顾这个餐馆她就被它独特的设计吸引住了。餐厅的风格是古朴怀旧的中国风四川情,厅里的每一根柱子上贴满了配上漫画的四川童谣;洒脱而精美的菜品一上桌,一股浓郁的江湖香味扑鼻而来,都是些旧时水码头的下酒菜或巷子里婆婆外婆款待亲友的家常菜。抗战的时候,阿珍的外公外婆在重庆住了7年多,学会做几个川菜,诸如回锅肉、蒜泥白肉之类,虽然不太地道,也足以让阿珍垂涎三尺,一进门就口水泛滥,不得不让使劲吞下去,先滋润一下干渴的喉咙再说。阿珍不同于那些头发长见识短的小美女,在这里吃香喝辣之后,拍拍屁股,打个包走人。她一边津津有味地品着酸菜鱼、粉蒸肉、凉拌三丝……一边打量着这里的环境和服务方式,心下断定这个老板不寻常。当下回家就上网查询,原来“菜根香”的老板是重庆的一位转业军人,管理人员大多是他办事雷厉风行、眼光敏锐的战友,他派出“侦查员”到中高档餐厅刺探业内行情,然后每周必推新菜品……这一着棋使阿珍耳目一新。她曾向戴老板介绍菜根香的种种战术,戴老板点头称赞道:“很好,在战争中学习战争!”这让阿珍备受鼓舞,早就暗想,董事长助理非我莫属。
却说戴晓亮这天下班后,早早来到菜根香的包间,点了珍姐最喜欢吃的酸菜鱼等菜品,然后低头玩起手机来。左等右等紧等都等不来,他掏出手机催促,只听到:“来了来了……就在门口……”声音未落几个靓女嘻嘻哈哈鱼贯而入。珍姐穿着月白底的一支荷旗袍,嫣然一笑,说:“不好意思,我带了几个美女来蹭饭。本来早就想请她们吃吃一餐告别饭,谢谢你给了我这个难得的机会。”话说得既贴己又得体,把个戴晓亮逗得转怒为喜。
“是啊,我们等珍姐请客,等了好久了……”
“她总是忙忙忙……”
“只有小戴总才有这个能量把珍姐请出来……”
“珍姐!我们都是沾了你的光哈!”
几个靓女七嘴八舌地兴奋地喊叫道,戴晓亮那几丝不悦早就被小狗叼走了。
靓女们又拿着菜谱,七荤八素点了一番。
“来!第一杯我敬小戴总!”珍姐端起葡萄酒,笑盈盈地说:“谢谢你的盛情款待!”戴晓亮微笑着端起杯来一饮而尽,仿佛要把她的独一无二的爱全部饮进去,这一下暖了胃又暖了心。
“美女们,今天我借花献佛,来,干掉!为了我们的友情和缘分……”珍姐的脸儿红霞飞飞。“为友情干杯,珍姐,以后可不要忘了我们哦……”“苟富贵,莫相忘!”
在吹吹拍拍、热热闹闹、风卷残云中这顿饕餮大餐很快结束。
“拜拜!”几位小美女站起来扭扭着水蛇腰,识相地先走人了。
小戴总仰头饮了一大口凉白开,然后,死死地盯着珍姐的被葡萄酒烧红的脸,阴阳怪气地说道:“怎么越看越不认识了?当了几天老板助理,眼睛就长到头上了。”
她听着很不自在,白了他一眼,也仰头喝了一口凉白开,把喉头涌上的怪味送了下去。然后,很耐心地解释:“这段时间不是在交接工作,忙得头晕脑胀。”
“照我看来,你会永远忙下去。你不要给我来这一套。”他坐起身来对着阿珍指指点点。“你现在身价倍增了,攀上什么高枝了?你要怎么着,你就明说!”
阿珍对他的臭脾气了如指掌,她沉住气让他发泄。完了,柔声道:“我之前就跟你说过,我们之间不合适,我真的不适合做你老婆。我大你十岁,你想想,十年、二十年后,你依旧如狼似虎,而我是黄花菜一碟,哪里能够长久……”
“你不要说了,你这些话我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他瞪着血红的眼睛大吼,恨不得一口把她吞下去。
阿珍觉得这句话好耳熟,细细回想,哦,是以前自己在家时常用这样的话回敬老母亲。她无可奈何地看着这个摆不脱的冤家,只听他醉醺醺地絮絮叨叨:“你……你不要忘了,你是怎么起家的?要不是我戴晓亮,你有今天?!”
阿珍一听勃然大怒:“戴晓亮,你他妈的不要为富不仁哈!我刚来深圳那会儿在你妈妈小卖部,24小时不离店,起早贪黑日晒雨淋送外卖,累得像一只螃蟹在地上爬。就是在那段最艰难的日子,我没有钱租房,没有路费回去看我老妈,你他妈的就趁人之危欺侮老娘……老子不干了,不要说山鼎,就是宝鼎我也不干了!”她趁着酒兴发起火来,普通话开始跑调,汉口腔凸显,她觉得只有这样才骂得酣畅,骂得淋漓。
戴晓亮第一次看见她像一头母狮丢了幼仔那样失控,连餐厅的服务员都敲门进来要探个究里。 于是,他立马软了下来,说:“不要这么激动嘛。”一边说一边摇手示意服务员出去。
“我干嘛不激动,老子跟你说清楚戴晓亮,你要懂得感恩,我是什么人,我是你的恩人!你妈妈出事的时候,是哪一个挺身而出救你们戴家于危难之中?伺候植物人的差事,是哪个人都干得了吗?什么破管家,我关在你们戴家像在坐地牢一样,成天不见天日,劳心又劳力,还要让你这个花花公子取乐……老子早就想告发你了……”她越说越汉口,活脱脱一汉口街妹站在巷口骂街。
“你别……别别别……”戴晓亮站起身来双手扶住她的柳肩。阿珍用力耸了耸肩膀把他推开。
手机响了——“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买……”——“喂,戴总吗?”阿珍的舌头立刻变得柔软起来,一口甜腻的纯正普通话。
“明天你要出哦远门……哦……好……我知道了……”
戴老板的电话,像一杯醒酒茶,将阿珍体内的酒精分子稀释得面目全非。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借助酒力说了一些让戴晓亮无地自容的话,再怎么说,他都是戴老板的独生儿子呀。她莞尔一笑,恢复了常态,嗲嗲道:“送我回家!”戴晓亮求之不得,一送就送到了第二天清晨。
戴晓亮告辞的时候,依依不舍地拥吻着她说:“我们俩谁也离不开谁,一言为定哈!”而她却答非所问地说:“看你的表现!”戴晓亮知道她在提醒他不要忘了昨晚吹的枕头风。
阿珍说完那句话就催促戴晓亮快走。房门砰地一声带上之后。她一下子倒在了床上。她用两只手不停地梳理一头波浪,努力把脑袋里面的乱麻梳理清晰一些。
昨晚完事后,戴晓亮要她坦白是不是最近移情别恋了。她摆脱他的臂膀,冷冷道:“你这个人烦不烦嘛,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就是工作上太忙了吗,你天天守着我,怎么还多心多疑……”
这会儿,她一边用手梳头,一边想,要是小戴知道老戴在追我,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最近戴老板渐渐挑明话题。
“阿珍呀,年纪不小了,好像还没有对象吧?”戴老板对着正待走出办公室的阿珍的后脑勺问道。
阿珍握着门把的手一下子僵住。“谢谢戴总,我已经……”她扭头笑道,戴老板打断她的话说:“不要太挑剔了。有没有考虑过年龄大一点的实力派呢……不要急着走,坐一下吧……”
“哦……我……”她抱着公文夹转过身来,心脏剧烈跳动。当嫩姜遭遇老姜,不得不承认辣不过后者。老姜几乎不给她解释机会,坐在老板椅上,两手在扶手上自如地弹着钢琴。“你看看,翁帆找到杨振宁不是过得挺滋润吗……”
阿珍的脑门轰地一热,身体僵化成一尊石膏仙女,心却像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她想,你连杨振宁的一根小脚趾也抵不到,而翁帆除了外语比我强,其它,譬如姿色、智慧等,于我相比不过是半斤八两而已,再说,杨振宁是老婆死了之后才明媒正娶翁帆的,而你的老婆……
“不急,我不需要你马上告诉我真实想法……”戴老板站起身来,伸出双臂,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惬意地叹道:“哎呀,好累……”
“那我先走了……”
戴老板欣赏着她亭亭的不甘寂寞的背影,嘴角露出稳操胜券的笑纹。心想,他妈的,真是一个小妖精,连背影都会说话。而她的背脊毛骨悚然,心想,我就是再浪,也不至于与父子同乐。想想都恶心得要吐。她坐在办公台后面愣了半晌。前思后想,定下十六字令:稳住局面,不落陷阱,分红走人,金蝉脱壳。
于是,阿珍就在那天晚上向小戴吹起了枕头风,以麦当劳三巨头的故事做铺垫,让小戴去给老戴灌输如何用分干股的方式留住阿珍。这个建议让老戴在大吃一惊之后陷入沉思,他对自己这个儿子了如指掌。他不是没有这点智商,而是从小被他妈妈宠惯得满脑肥肠,懒得动一丁点脑筋了。在老戴的眼里,小戴永远都是一个窝囊废。他怎么可能想出这样的主意来,绝对不可能!而且留住阿珍,对他有什么好处呢,这让老戴不可思议。
老戴琢磨了半天,突然脑门一亮,悟出了一点道道来。哦,对了,哈哈……这不是明摆着,是这个古灵精怪的湖北美眉在曲线救国吗?让戴晓亮出面当说客提条件。好说好说。不就是黑字白纸写张条吗,毁约对戴老板来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当即,戴老板也定下一个过渡性的决策来。他让阿珍主打和两个大集团公司的谈判,谈成之后,按五五分成。这在山鼎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如果交易成功,阿珍摇身一变千万富翁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当他喜滋滋地把这件事情告诉阿珍之后,没有料到,她在嫣然一笑之后,收敛道:“谢谢戴总!可是……无功不受禄……”“你误解了,是有功才授予呀……”“不不……我的意思是,不能太特殊化了,免得给您添麻烦……”一番推辞下来,最后定为生意做成之后四六开,所得好处只比销售部经理多一成而已。这个妹子太懂事了,戴老板想想都心花怒放。
阿珍为留一条后路而忍痛割爱,痛得几夜不成眠。不过,两笔笔大生意攻下来之后,两百八十万如期到账,又令她飘然走神了好几天。
那天小戴来电约她吃饭,她迟疑了几秒钟,坦然道:“今天晚上你老爸也请我吃饭哦,一起去吧。”“哦……在哪里?”“我不知道在哪里,你问问他吧……”“我好像不太好问……”
晚上,戴老板开车带着阿珍七拐八拐,来到一家私人会所。餐厅、舞厅、KVT一应俱全,吃完饭,戴老板提议唱歌,他唱的全是跑了调的红歌 ,什么“北京的金山上”啦、“十送红军”啦、“大海航行靠舵手”啦……阿珍听着像受刑一般难受,声乐科班出生的她,这会儿一丁点兴致都没有了,只想早点走人。她以前常跟小戴等一帮靓妹帅哥唱K,他们唱的都是周杰伦、霍尊等歌星的流行歌曲,让她听着听着就不免想入非非,瞬间年轻许多岁。
在戴老板的再三要求下,她迟迟启开金口玉牙,很专业地高歌了一曲《我的祖国》、又唱了一首江南名曲《茉莉花》……戴老板厚实的巴掌啪啪啪一阵好拍,用压倒伴奏的声音叫道:“好啊!中国好声音!可以出唱片!我为你包装!我怎么就忘了,你是学声乐的呢?”
当他们走出会所时,戴总看似不经意地搂了搂她臂膀。他手指的力度,让她的臂膀生疼生疼,她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
“想不想去看一下你姨?”戴老板邀请她去家里。
“不啦不啦!今天太晚啦……”她慌忙推辞。
他送她到家门,拿出一小首饰盒递了过去。她没有打开也知道是一枚戒指。
“这个……”她一脸疑惑和难为情。
“犒劳犒劳,没有别的意思。”他捏了一下她僵硬的手指,跳上车绝尘而去。
次日上午,当戴老板在老板椅上转着圈圈,嘴里哼着“北京的金山上”的时候,他的儿子戴晓亮怒气冲冲地撞了进来。
“什么事?”他严肃地发问。
“妈妈还没有死!你休想娶人进门!”小戴逼视着他。
他愣了两秒,一拍脑门,哈哈哈大笑道:“好啊,你歪得很哟。居然敢跟踪我。既然你知道了,也好。老子就是要娶她,你要怎么着!你妈的状况,你不是不知道。你要是想干涉我的自由,你格老子就滚远点!最好立刻在我面前消失!”
“你……你……”小戴气得发抖。而老戴继续在老板椅上兜圈圈。
“她是我的女人!”他转过身去,用后脑勺突发一枚火箭。
老戴在椅子上停了下来,闭目沉思片刻,好像在自问是不是听错了,倏地,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像一头老练而凶残的成年狼,仔细审视着刚捕着到的猎物,看看从哪里下手好。出乎小戴意料,他并没有扑上去,而是倒向座位,冷冷发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刚到深圳的那一年。”
“什么?!”他再次跳了起来。头脑里迅速算计出来,那年他大学还没有毕业。
“哈哈哈……”他仰首狂笑。笑得小戴毛骨悚然,笑得门外的凝神静听的阿珍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惶恐而无奈地想到,东窗事发了。
“你给我出去!”老戴呵斥道。
戴晓亮转身疾走。来到外面,两人相视无语。
阿珍当即收拾行头,然后,拿了辞职报告和那枚戒指等物去见戴老板。敲门进去的时候,看见一个冒烟的头顶,从椅背后露出半截。她把东西放在台面上,轻轻地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转身疾走,刚走到门边,听到了“唰唰唰”撕掉辞职报告的愤怒之声,她迟疑了一秒钟,夺门而出。“啪”地一声,戴老板将首饰盒砸在了门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