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弗朗西丝过生日（五）

在我有中国文化传统背景的想象里，一个过94岁生日的老人，尤其是手脚还灵便，思路还清晰的，该会有多隆重的仪式啊！因为按常理琢磨，90岁过后，每一年的生日都是有里程碑一样的意义，是人生真正的胜利。

弗朗西丝的94岁生日在12月的第一天。虽然她无儿无女，独生一辈子，但亲戚朋友还是有的，故生日的前一天，我特地到她家，了解一下她有什么安排。不料，除了下午有一个邻居来喝茶以外，竟无别的安排。于是我提出带她出去吃午饭，她高兴地答应了。

第二天接她的时候，老太太特意打扮了一下，看起来喜气洋洋，神采奕奕，颇为养眼。我专门选了一个可以带狗就餐的茶室，这也许是最合老太太意的。为了热闹一点（中国人的习惯），我也邀请了村里邻居的一对老夫妻，男的今年86岁，女的刚过80大寿，想来他们能聊到一块儿去。

茶室很小，中午坐得满满的，壁炉生着火，非常温馨。大家坐定，一人点了一个汤，一杯茶，一个司康饼，简单到极致。

然而大家吃得津津有味，更重要的是话题不断，最近的电视节目，养狗的经验和趣事，各自的生活经历等等，我发觉现在越来越爱和老人混在一起的原因就在于，听他们聊天，就像翻开英国历史，人文书籍，妙不可言。言谈中，我注意观察80岁的老太太，和94岁的相比，确实显得相当年轻。她脸上稍施粉黛，穿着得体，略有时尚感，言谈中极力回避谈自己的年纪，颇有被老公宠坏了的小女生心态，甚是有趣。也许这是保持年轻的秘诀。用餐期间，弗朗西丝照例搂着狗，不时地给个面包块什么的。

这么简单的午饭，换来的是他们隆重的谢意。送弗朗西丝回家的路上，看天气那么好，我们便把车停在路边，到大草坪上去遛狗。零下的温度，九十多岁的人，穿着裙子，光着腿，外面一件大衣，行走优雅稳健，着实叹为观止！

下了霜的午后，太阳出人意料的暖和，草坪上有一个女人坐在椅子上看书，时不时地扬起脸，眯着眼睛享受阳光的温暖，我被她的神情吸引，忍不住按下了快门。她睁眼发现了我的举动，站起来和我们打招呼。

弗朗西丝是一个让人一见就觉得温暖的人，打完招呼，一来二去的问候后，这个女人居然滔滔不绝地和弗朗西丝聊起了她的身世。原来这个看起来很有活力的女人，也有82岁了，爱看书，写作。因为以前是唱歌剧的，当场就给我们来了段‘茶花女’，听说是弗朗西丝的生日，更是引吭高歌‘生日快乐’，这无疑给弗朗西丝特别的一天又添了彩。

九旬老太自始自终笑眯眯地倾听，但其神态更像是为别人的生日而感到高兴似的，一副忘我的样子。82岁的歌唱家要告辞回家了，当知道她也是独居时，我提出什么时候一起去喝咖啡，她笑道：只要出太阳，我都会来这里看书，冬天也一样，你要找我就到这里来好了。不得不说英国女人活到一定岁数，真的是好独立，好有趣！不像男人，七老八十了，还非去泰国，菲律宾等国找个小的来折磨自己。

和弗朗西丝回到她家，等她的邻居，另一个70岁的丧偶的老太太过来，她就开始张罗茶点。蛋糕是我亲手为她做的，她在厨房里泡好茶，端出那套她奶奶的茶具，为我们倒茶切蛋糕。奇怪的是，邻居老太太自己坐在沙发上，心安理得地看着弗朗西丝转来转去地忙，接过她递的茶，糕点，一点没有搭把手的意思。我当然坐不住了，哪能让一九十几岁的老太太伺候我，但却被弗朗西丝婉拒，让我老实坐着。入乡随俗，我也只好就范。

喝着茶，看着弗朗西丝边聊天边不时掰块蛋糕给两个狗狗吃，脑袋里像倒带似的，不断翻滚着我印象里的中国九十几岁的老太太，那要是过个生日，景象该有多么的不同？这种巨大的文化差异，让我想到的是：其实人都是个体独立的，有子女的，子女不是附属品，他们终究会离开，有他们自己的生活；有配偶的，同日死掉的不多，还有独身的，离婚的…人在一个阶段，尤其是晚年，很有可能会独自活在这个世界上，中国人爱用凄凉，孤独来形容单身老人晚年生活景象，其实如果一个人不要太和自己较劲，不去着意寻求别人的关爱，日子有多种过法，内心丰富，心态乐观，就能让自己活得有滋有味，这何尝不是一种潇洒？何尝不是长寿的秘诀？

祝你生日快乐，弗朗西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