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东晋

若干年前，GPS导航尚未普及。一次出游，迷失方向。一干人决定，索性信马由缰，走到哪儿算哪儿。结果，误打误撞，闯入阿米什人聚居区的腹地。十九世纪的马拉轿车，在影视作品中经常得见，似乎见多不怪，然而，当一辆真家伙对面驶来，里面的人身穿十八世纪的衣服，女戴头兜，男蓄长髯，依然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停车下来，四下打量。那里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骏马蔬果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著，悉如十八世纪的欧洲，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远处，笔直的道路尽头消失于蓝天白云之间，两旁的青纱帐一望无际，看着那样遥远。慵懒的奶牛三两徜徉在碧绿的草场之上，偶尔还传来几声隐约的牛叫声，显得那样祥和。

近处，清清的溪流在稀疏的蒲草间悄悄地淌过，空气中时而飘来马粪与水果的混合气味，感觉那样静谧。农舍简朴而宽敞，上无电线，下无车库，庭院晾衣飘飘，屋顶炊烟袅袅，周围那样安宁。

公路上鲜有车辆的喧嚣，田野里亦无拖拉机的轰鸣。映入眼帘的是，四马一耙一人在田间行走，如果再加上一犁一车，外加土豆烧牛肉①，那就是传说中的共产主义景象。

我在原地站立好大一会儿，直至车上的人呼唤，颇有不忍离去的感觉。一个念头挥之不去，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不过如此，区别是，桃花源是虚幻，阿米什是真实。忍不住信口吟曰，朋友，你厌倦了都市的喧闹吗？你在找寻桃花源吗？别费劲了，找阿米什人为邻就好。车上人也不含糊，随口和道，你找个阿米什女人为妻得了。

人们可能会疑惑，说了半天，描写的多是景物，景好人未必好。我说，且慢，有道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到了阿米什人这里，这句话应该倒过来说，一方人养一方水土。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哪里有阿米什人，哪里就是桃花源。

复行数十里，远见前方路边有一小桌，桌上似有几样蔬果，还有两个大西瓜。时值后晌，身上躁热，口中干渴，前无Starbucks，后无Tim Hortons。大西瓜让我眼前一亮，遂停车准备买瓜。几样蔬果，明码标价。不远处有农舍一栋，近处无人值守。

硕大的西瓜，一拍震手，标价$4.50。车上人说，在超市里，这么大个的得卖$6.99。凑够零钱，我抱着西瓜，站了一会儿，不见来人收钱。车上人说，真放心，就这么走了，鬼都不知道。我忙说，打住，在这儿，有这种念头都是罪过。

我们朝农舍挥了半天手，终于出来一个略微显胖的妇人。她身着黑袍，头戴白帽，腰系围裙，脚步从容不迫，面容温柔慈祥。妇人显然是徐娘半老，却有着一脸婴儿般的纯真无邪。她略含羞涩地说，以后不用等，把钱放桌上就行了。

篮装的西红柿标价$4.00，车上人崇尚有机食物，见上写field tomatoes，找出两个钢蹦儿说，再加一篮西红柿。妇人说，给$5.00吧。车上人一怔，妇人说，五块钱两篮。车上人顿时喜上眉梢。抱上大西瓜，提着两篮西红柿，一干人欢欢喜喜回家转。

到家后，立即开瓜，沙瓤西瓜又甜又脆，一干人赞不绝口。车上人意犹未尽，洗了一个西红柿，咔嚓一口，缓了一口气说，好吃，这是我吃到的最好的西红柿。于是，一干人又人手一个西红柿，边吃边赞，好，实在是好。最后，大伙儿一致认为，要是我们附近有个阿米什人社区就好了。

我曾多次梦回东晋，那次经历告诉我，以后不用做梦了。从此，我对阿米什人产生了兴趣。不离俗世，却不流俗弊，不与时俱进，却与世无争。这是怎样的一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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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土豆烧牛肉。 对阿米什人来说，需将牛肉换成熏肘子。Olde Heidelberg Pork Hock是阿米什人的招牌菜，每日从方圆百里招徕上百食客。坦白地说，车上一干人都是食客，出游是冲熏肘子去的，迷路是因为肘子吃多了，还喝了不少黑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