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式黄腔
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隋书·韦鼎传》中，面对沦为劫盗的土豪，韦鼎如是问。吾本清流，奈何蹚污? 本文动笔之前，面对不得不开黄腔的自己，老夫如是问。我讨论过巴西式幽默，波兰式掐架，中国式骂人，胶东式劝架，是时候讨论美国式黄腔了。要讨论黄腔，自己就必须开黄腔，所以感到犹豫。
有道是，有比较才有鉴别，文化比较，犹见真章。从古至今，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大肆劫掠的土豪司空见惯，打着文化比较的幌子，认真讨论黄腔的书生却不多见。清凉文坛，君子熙熙，淑女攘攘，风花雪月为上，黄腔粗口为下。开黄腔本来就属于妇女儿童不易之亊，不能指望淑女来干。我不是什么君子，至少不是伪君子，所以，这脏活还是我来干吧。
美国电视喜剧频道有一挡节目叫，Comedy Central Roasts。Comedy Central好理解，喜剧中心，roast则耐人寻味。从字面意义上说，roast者，烘烤也。定居北美，没吃过roast beef的人不多，roast beef即烤牛肉。吃烤牛肉讲究要几成熟，在北美，一般情况下，从嫩到老，有以下几种: Extra-rare，rare，medium rare，medium，medium well，well done。身在故国时，烤牛肉属于奢侈品，轮不到我等放肆，所以，到如今也不知那边具体怎么叫法。
据美国农业部推荐，烤牛肉的温度，根据所需熟的程度，extra-rare为38°C，rare为52°C，medium rare为57°C，medium为63°C，medium well为66°C，well done为71°C。注意，这是指牛肉内部的温度。外部不是明火就是烤箱，一般不下于两倍的沸水温度，烤焦甚至烤黑的亊情经常发生。所谓外焦里嫩就是这么来的。试想，把牛肉换成人，这般烤法，人是什么感觉?
让我们回到现实中来。什么是喜剧界的roast? 就是把你请来，坐在那里，一群毒舌轮番上场，放肆地瓦解你，挖苦你，揭你的短，呛你的声，还经常捎上你的家人。很多时候，开涮者语言之刻薄，色情之污秽，令挨涮者额头沁汗，如坐针毡。但无论多么难受，你都不能恼羞成怒，中途还不能还嘴。那场景很象一群豺狗围住狮子，轮番掏肛。更象牛肉架在火上，架下火苗熊熊噬咬，架上牛肉嗞嗞作响。Roast①一词用在这里太形象了。
上场开涮的，从内容上看，以善意的挖苦居多，夹带少量正面的恭维，当然，也有少量直刺要害的。从语言上看，上乘的幽默的确不少，但黄腔粗口占了半壁江山，这一点毋庸讳言。对于roast来说，拿掉黄腔无异于釜底抽薪，所以，我可以放心地说，开黄腔是roast的一大特色。比较有代表性和现实意义的是2011年烘烤川普的那一期(Roast of Donald Trump)。那时，川普已经决定要出来竞选总统，显然，他是想借roast聚敛人气，扩大影响。烤他那天晚上，夫人Melania和女儿Ivanka也在现场。
主持人Seth MacFarlane的开场白中规中矩，今天晚上，我们向一位自发成财的富翁致敬。他白手起家，努力工作，而后发了财。这个人是...，话未说完，味道突变，Fred Trump，Donald Trump的父亲。川普显然被闪了一下，但这是非常温柔的一闪，接下去就不怎么中听了。帮你纠正一个发音，huge念作‘休治’，而不是‘优治’，意思是‘痴人说梦’，而不是‘我要竞选总统’。最后一句显然点到川普的痛处，他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
随后上来的毒舌一个比一个毒，一个比一个黄。让我选取一男一女作为代表，窥其两斑，可得全豹。男的选Jeff Ross，女的选Lisa Lampanelli。Jeff Ross一副萎琐男的形象，上来便说，Whitney Cummings又来了，这从她的色情业艺名Whitney Cummings就能看出。第二遍的Cummings加了重音，意在利用coming一词的语义双关，既指字面意义上的来了，同时又与女人高潮到来时常喊的那个coming谐音。Ross可谓技巧娴熟，那个Whitney Cummings咧着大嘴傻笑，仿佛她真的coming了。
说到川普，Ross说自己与川普有不少共同之处，同样的发型，同住纽约，同打高尔夫，同想他女儿。Ross原话里用的是fantacize about，这个短语用在这里，往雅里说，大意相当于暗恋，往糙里说，相当于阿Q之想跟吴妈困觉。在酒国文化里，想上自己的女儿，那叫乱伦，比扒灰还不堪。遭人这样贬损，没有哪个酒国人能保持平静，十个恐怕有十二个要拍案而起，挥拳便上。但Ivanka端坐台下，面带微笑，只是头轻摇了几下。川普连头都没摇，好象想跟自己的女儿困觉不是什么亊似的。
Lisa Lampanelli是个伟岸的豪放女。她说，川普证明了一件事，钱可以买到漂亮女人。哪天你破产了，你连我都会上。然后，话题一转，说川普夫人名叫Melania，在斯洛文尼亚语里，Melania的意思是，把你那疲软的话儿拿开。Lampanelli原话里用的是wrinkled，你可以大胆想象，那话儿什么情况下满是皱纹? 台下观众席里，Melania也是正襟危座，面带微笑，就象平日里实蛋演习后拿开那话儿一样平静。
值得特别一提的是，在开黄腔这一问题上，可谓巾帼不让须眉。直叫人感叹，女人若是豁出去了，那太可怕了。女演员Marlee Matlin听力有残疾，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获得奥斯卡最佳女演员奖的聋子。Lampanelli故意问，Marlee，你能读唇，对吗? 然后，胯部往前一挺，问道，那你看看，我的阴唇在说什么? Lampanelli原话里用的是camel toe，比喻女人穿紧身裤，勒得有关部位形状清晰，象骆驼的蹄子。Matlin也不示弱，示意让她把腿再张开点，Lampanelli更豪放，果真把腿张得更开。
两个女人一来一往，拿自己的残疾和性器官开涮，毫无羞涩之意，台下听众无论君子还是淑女，悉数开怀大笑，毫无邪恶之念。隐密的东西公开了，也就没有那么神秘了。反之，捂得越严实，神秘感越强。等连脚都捂严实了，三寸金莲成为可供把玩的器官，也就不奇怪了。同理，等下面不能妄议上面了，上面就该coming了。好象有部电影名叫，过把癮就死。
一部红楼，淫者见淫，情者见情。假如你是川普，以上种种黄腔，若以小人之心去度，你肯定想搧人，左搧右搧，用鞋底搧，都不足以解牙根之痒。然而，以君子胸怀度之，你会一笑了之，甚至会对开黄腔者的幽默表示欣赏。实际上，川普就是这样做的。
作为一个边缘人，我是这样度的。Melania和Ivanka不愧是大宅门里的女人，大庭广众之下，听着有关自己和家人的污言秽语，面不改色心不跳。母女俩的心理韧性令人叹为观止，川普一家的开明豁达令人肃然起敬，喜剧艺人的敢于飙黄令人瞠目结舌，美国文化的宽容包并令人如仰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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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Roast。Roast好象被酒国娱乐圈给山寨了，名叫吐槽大会。他们自称是将美式喜剧脱口秀进行了本土化延展，希望他们没有侵犯人家的知识产权。不过，经过本土化延展后的roast，犹如赵本山所谓洗得很干净的猪大肠，净则净了，也寡淡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