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个人英雄主义

在西方文化里，个人英雄主义一直受到崇尚，美国犹甚。对西方文化有基本了解的对以下口号或箴言应该不陌生。来自俗文化的有，Be youself. 做你自己。Become who you are! 实现你自己。Make something of yourself! 成就你自己。最霸气的是，Assume the Crown! 字面意思是，登基。较接近的解释有，王候将相宁有种乎! 或，彼可取而代之。

来自精英文化的有，苏格拉底(Socrates ? - 399 BC)的 Know Thyself! 意思是，了解你自己。在酒国文化里较贴切的解释是，人贵有自知之明。穆勒(John Stuart Mill 1806/05/20 - 1873/05/08)的 All good things which exist are the fruits of originality. 意思是，存在的好东西都是原创的结果。最霸气的当数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 1844/10/15 - 1900/08/25)的 You have your way. I have my way. As for the right way, the correct way, and the only way, it does not exist. 意思是，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路。至于正路，对路，唯一的路，不存在。

关于西方文化对个人英雄主义的崇尚，最形象的宣示莫过于好莱坞大片。西部牛仔片犹甚，几乎片片充斥着个人英雄主义，一杆快枪就能成就一个英雄，单枪匹马就能救一个小镇于水火。

在酒国文化里，个人英雄主义则长期受到压制。当过连队指导员或学生辅导员的对以下说教应该不陌生。个人英雄主义的特点是出风头，居功自傲，夸大个人作用，轻视人民群众的集体智慧和力量，把个人的作用摆在集体和人民群众之上。个人英雄主义颠倒了社会意识和社会存在的关系，人民群众和个人的关系。它是社会意识决定社会存在，英雄创造历史的唯心史观的表现。

酒国文化对个人英雄主义的打压，似钱塘江潮水，似峨眉山云雾，又似温水煮青蛙。发展到极端，成为一种病态，放眼酒国，群氓袞袞。上面一声唤，遍地英雄下夕烟。一旦没有了上面，一众英雄竟不知如何是好，或引颈受戮，或做鸟兽散。

其实，个人英雄主义本身无所谓好坏，全看如何使用。犹如吗啡，用对了，它是药物，用错了，它是毒品。一个崇尚个人英雄主义的文明是一个群狼的社会，一个压制个人英雄主义的文明是一个狼驱群羊的社会。我们可以想象，当这两个文明发生对撞时，会是一个什么情景。对于前者，哪怕剩下一头狼，它也可能反咬你一口。对于后者，收拾了那几头狼，剩下的便是成群待宰的羊。

扬州十日，几个清兵当街一呼，满街兵民一齐跪下，任凭清兵取其头颅。南京城破，二十万日军入城一呼，三十万中国军民束手待毙，任凭日军扫射坑杀。前几年，对于三十万这个数字，有人还嫌不够，试图再往大里说。在我看来，这是个耻辱的数字，不说也罢。如果这些人是拼死的，渲染一番倒还有点正面意义。过份渲染这个耻辱的数字，有朝一日，我们的子孙会问，难道他们当中没有军人? 军人没有须眉?

一个人口众多的强大文明屡屡被区区几百万人口的游牧民族征服，一个曾有过坑杀四十万赵卒之血性的民族沦落到三十万军民任人坑杀，哀莫大于此邪。经济科技达到世界顶峰的大宋竟打不过在经济文化上依赖于它的辽金，最后被文明程度更低的蒙古人灭了国。这仅用野蛮战胜文明来解释是不够的。痛定思痛，我们该找找原因了。

文明与野蛮是一对互相对立的概念，文明的发展有一种自废武功的自然倾向。在某种意义上，民族野性与个人英雄主义之间存在成正比的关系。古人早就悟出，马上得天下，不可马上治天下。于是，八旗雄兵放弃弓马骑射，改玩提笼架鸟，工农干部遗弃乡下糟糠，以迎资产阶级小姐，就连黑社会坐大之后都不忘及早洗白。每个文明都存在这一问题，只是有的文明刻意保持民族野性，有的文明放任自流，有的文明自我阉割。天长日久，差距就不止五十步与百步了。你进一步，我退一步，我们之间就是两步的差距，曾经是棋逢对手，届时只能甘拜下风。

中日是近邻，曾经是死对头。两个文化有一个共同点，压制个人英雄主义。

看看如今的日本青年，哪还象当年进山扫荡的鬼子? 再看酒国城里的独生一代，离当年的老八路差得更远。好在酒国有广大的农村。酒国农民生活艰难，生存环境恶劣，因而农家子弟身上保留了更多的民族血性和野性，包产到户的独立经营又让他们保留了某种意义上的个人英雄主义 - 养家糊口，顶门过日子。酒国军队主要是由农家子弟组成的，由这样一群人组成的军队与由城里娇生惯养的孩子组成的军队对杀，如果装备和后勤保障相当，胜负基本没有悬念，那将是砍瓜切菜，势如破竹。

有朝一日，中日再次对杀，我反而担心日本。三十年前旅顺监狱留言簿上老军人的冷静留言，与如今网上愤青的激情叫嚣，都指向同一个方向，新账老账一起算。这帐怎么个算法，很耐人寻味。考虑到日本曾经的暴行，如果放松节制，农家子弟兵很容易搞出一个东京大屠杀，灭了日本人的种都有可能。

哲人说，亊物都是矛盾的对立统一。牧人说，草原上的草可以喂牛羊，也可以化作熊熊烈火。一群有血性的农家子弟可以被训练成一群勇往直前的死士，也可以被培养成一群愚昧无知的群氓。在专制文化里，他们成为群氓的可能性更大。郑义的《老井》里有一个械斗的场面很能说明问题，族里的几个长辈做出决定，成群的后生就不惜流血拼命。讲理性，有独立见解的后生反而被逼得跳井。

平时之群氓即战时之群羊，战场上的五万群氓曾不如五万头猪。于是有王耀武的困惑，三天五万人? 就是五万头猪，共军三天也抓不完。其实，原因很简单，猪不会老老实实等人来抓，而随大流的群氓却会。在南京被屠杀的三十万人里据说有数万军人，说他们是数万头猪是对先人不敬，说他们是数万群氓并不委屈他们。坑杀赵卒的与被日军坑杀的是同一个祖宗，同一个文化，区别在于，坑杀赵卒时，他们是狼，被日军坑杀时，他们是羊。狼是如何变成羊的呢?

从逻辑的观点看，个人英雄主义对统治阶级是一种威胁，尤其是独裁统治。打压个人英雄主义有利于统治，用现代术语叫，有利于维稳。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两千多年来，这类糟粕成了酒国文化的主流声音，久之，酒国文化人养成遇亊缩头为上的传统。曾经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一群人渐渐褪变为，一家直言，万马齐喑。让人不胜唏嘘。

自汉以来，对个人英雄主义的打压就在不断加剧。宋朝是个最突出的例子，宋太祖赵匡胤杯酒释兵权，谁持异见压谁，谁呈英雄灭谁。弄得一国人沉迷于后庭淫词，醉心于练字画画。原来的狼，一部分昂着脖子被打死，一部分尥开蹶子逃向远方，还有一部分自己阉割了自己，披上羊皮，混迹于羊群。久之，风吹草低见牛羊，不见一头狼。然而，每一枚硬币都有两面，削弱了内部权力的威胁，也降低了外部征服的难度。到头来，大宋连皇上都被人掳去，到冰天雪地的关外练瘦金体去了。

中美是远亲，曾经是盟国，如今已成对头。两个文化的显著差异是，对个人英雄主义，一个压制，一个崇尚。有朝一日，中美对杀，我担心的是中国。

半个世纪前，两军在朝鲜战场上对过垒。有人说，如果志愿军有美军同样的装备和后勤保障，那无疑会是对联合国军的大屠杀。对此我不以为然。停战后双方交换战俘，直接与非直接遣返的联合国军非韩战俘不到五千，而志愿军战俘两万多，四倍于敌，相当于两个齐装满员的师。战争后期，志愿军精锐尽出，美军还有撒手锏在手。无论双方如何宣扬自己的胜利，最后两军表面上打成平手，这是事实。

之所以打成平手，撇开国际大势，仅从半岛局势看，美军的优势主要体现在装备和后勤保障上，志愿军的优势主要体现在将士用命上。志愿军主要由农家子弟组成，比美国大兵更能吃苦耐劳，经过几十年战争历练，骁勇善战。一代好兵，可惜了。假如日后再战，高科技肯定是不能，也不敢指望了，论胜算恐怕还得靠他们。

恰恰是这一点，如今靠不住了。当年中日对杀，曾出现一百多鬼子两百多汉奸的景象，那两百多是真汉奸。假如中美对杀，恐怕会出现一百多鬼子两亿多“汉奸”的景象①。不是那两亿人怂，而是那一百多鬼子的价值观为他们所认同。人数为两百时，你可以说他们是汉奸，两千时，是汉奸，......，当人数多到两亿时，他们还是汉奸吗? 他们的对立面才是汉奸。况且，什么是汉奸? 谁规定的? Assume the Cro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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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两亿多“汉奸”。据说，国内流传一个段子，很能说明问题。大意如下:

中美贸易摩擦开始后，大家讨论如何为党分忧解难，一致认为，最有效的办法是割让土地。
广西人说，广西人民愿意为党分忧，就割让广西吧。
广东人说，广东人民愿意为党分忧，广东经济发展较快，就先割广东吧。
天津人说，天津人民愿意为党分忧，天津是直辖市，就先割天津吧。
山东人说，山东人民愿意为党分忧，山东有被割让的历史经验，就先割山东吧。

四地人口加起来，总数二亿七千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