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花和银花的命运(四)
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金花和银花的命运
四.祸不单行
“叛徒林彪,孔老二,都是坏东西。嘴里讲仁义,肚里藏诡计。鼓吹克己复礼,一心想复辟。红小兵齐上阵,大家都来狠狠批!红小兵齐上阵,大家都来狠狠批!嘿!”
本来在春季升学的我们,改为秋季升学,这个时候我们才进入二年级。正当批林批孔运动如火如荼地在全国展开,所以我们这一年里不学新课,天天学习批林批孔的社论文章,还要通读《毛泽东选集》一至四卷。
毛选第一卷第一篇《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文章是这样开头的:“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
读到这里,我就想:小平是我的朋友,因为我们天天一起玩儿;金花是我的朋友,因为我们也在一起玩儿。大羊是我的敌人,因为他抢我的糖纸,等哪天让我二哥揍他;赵文革也是我的敌人,因为他从后窗户往我家屋里扬沙子,等他一个人的时候,我自己就能揍他,因为他有病,又瘦又小,可是他姐要在可不行,她又高又壮,我可打不过。不过她也不一定敢打我,她要敢打我,就让我大哥和二哥一起揍她,因为我怕我二哥一个人打不过她,她那么胖。算着算着,我有些担心起来,好像敌人比朋友多一个。
工厂里也在批林批孔,妈妈们都停下每天的工作,聚在大礼堂里开会,从早到晚。
这一天金花她妈开完了会,和所有的妈妈们一样到外面喊“银花”,可是银花不在。有孩子说看见她到后院去了,银花她妈就一路喊着银花的名字,穿过厂区到后院去找银花。在后院仓库的板墙后面,她找到了银花。
银花睡着了,可是她浑身的衣服都沾了泥土,扣子也没有完全系上。一节小腿露在外面,上面好像还有污迹,鞋子只穿了一只,另一只丢在旁边。银花她妈摇动银花,喊她的名字,好半天她才醒过来。
她看见妈妈,很奇怪。但是她头痛,口渴,身上也不舒服。妈妈问她为什么睡在这里,她也说不清楚。金花她妈以为她中邪了,拉着她要走。可是银花走不了,她身上疼得厉害,头好像要炸开,耳朵里嗡嗡地响,嘴里好像含了火炭一样烧得慌。妈妈更害怕了,把银花杯背在背上,跑到厂卫生所,幸好卫生所也刚开完会,龙医生还没走。
他让银花平躺在床上给她测体温。她有一点儿发烧,但是不厉害,嗓子也没有发炎,心脏和肺听了听,也好像没有什么问题。龙医生给银花沏了一杯葡萄糖水,让银花再躺一会儿。等银花比较清醒了,龙医生问她之前做了什么。她说,她吃过中午饭和很多孩子们一起玩儿,看仓库的赵爷爷问她想不想吃糖,她说想。赵爷爷说给她糖吃,她就和赵爷爷去后院仓库吃糖。吃完糖,她觉得困,后来就睡着了。听到这,龙医生心里一激灵。他让银花脱掉衣服,再给她检查……
派出所警察来的时候,赵爷爷还在后院仓库里。他没事人儿似的,警察给他戴上手铐,他也不问为什么,也不争辩,也不逃跑,就随他们去。后来,他被判了徒刑。
出事后的第二天晚上,金花她爸就找到了金花她妈厂领导的家。人已经喝了酒, 手里还拿着把菜刀,说是要和赵爷爷拼命,让王厂长领着他一起去。王厂长解释说赵常仁(就是赵爷爷)已经被警察带走了,公安机关会依法进行惩处的。金花她爸打着酒嗝,扯着嗓子说:
“那不行,是我闺女,我得亲手杀了他,这才对得起她叫我一声爸爸!”
本来,金花她妈,卫生所的龙医生,厂领导商量好了,这件事不外传。至于人们要问为什么赵常仁被警察带走,就说不知道他在外面犯了什么事。所以王厂长凑近金花她爸,示意他放低声音。
“我怕什么,我又没祸害别人家的闺女!我不怕!我不怕!你要是不管,我就上市里去告状,说你们厂里头出了这样的事,你们还护短!” 金花她爸跳着脚从屋子里喊到院子里。这一条街上,前前后后住的都是厂里的人,这下可热闹了。大人孩子都跑到院子里,立着耳朵往这边听。很多人干脆跑到街上,站在王厂长他家门口听。我们和王厂长家隔着一排房子,都听见金花她爸在王厂长家闹呢。
厂里出了这样的事,领导很害怕,因为这样一来这个厂今年就不可能成为“工业学大庆”的先进单位了;厂子成不了先进单位,他也就成不了先进个人了。事虽然出在厂里,但是赵爷爷是临时工,所以只要不嚷嚷出去,这事对厂里影响不算大,能对付过去,这要是告到市里去,王厂长他们还真麻烦。
王厂长拉着金花她爸的袖子往屋里扯:“金花她爸,咱们商量商量,看看怎么给你些补偿?”
一听见补偿,金花她爸喊得更响了:
“你别拉我,我这就连夜到市里去!”
厂里的书记,保卫科长,金花她妈车间的主任,龙医生都来了。他们连拉带扯把金花她爸弄回屋里。他刚进来,龙医生迎头就给他一个嘴巴:“你还配做爹,你还配做人!” 龙医生是个有高又瘦的白面书生,打了金花她爸,自己在那里气得喘粗气。
金花她爸好像没有知觉,也不去和龙医生厮打,他很平静地坐在炕上。保卫科长陈大发是个转业军人,平常脾气特别急,这时候他却很沉着,拉住龙医生说:
“你别生气,这样的人我见多了。让他说吧,要多少钱?”
金花她爸仰起头又从酒瓶里喝了两口,打了几个短促的酒嗝,眨巴眨巴眼睛,吧唧吧唧嘴:
“你们这个穷地方,多了你也给不起,就一千吧!”
王厂长,书记,金花她妈车间的主任都说太多了,哪有那么多钱。还举例前年厂里公伤死的谁谁才陪了五百,隔壁炼油厂挖防空洞死人算烈士,才陪了六百。金花她爸哪里肯听这些,伸着一个指头:“一千,要不我这就上市里去!”
陈大发拍着腰里的枪说:“六百!要,明天到财务科取钱;不要,你爱上哪上哪!”
金花她爸还缠着让王厂长给他写条子,怕明天不认账,又被陈大发连蒙带吓唬地赶走了。第二天,金花她爸到厂里取钱,从此全世界都知道了银花的事,除了银花自己,因为她才六岁,她不懂得。
金花她爸喝醉的时候就在家里,院子里和街上嚷:
“怎么地,我没祸害别人家的闺女,我不怕!”
在路上遇见金花她爸,我就问自己:
“他是金花银花的敌人吧?他们的矛盾是敌我矛盾吧?可是他是她们的爸爸啊?根据毛主席的理论,敌我界限是可以转化的,他什么时候能够转化成金花银花的朋友呢?他们之间的矛盾什么时候才能转化成人民内部矛盾呢?”
第二年,银花上学了。和她同坐的小女孩无论如何也不要和她同坐,老师问为什么,她说:
“我妈说不让我和她玩!”
这一年,银花也知道了自己的事,那时候她七岁,长得特别美。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