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的埃及行(7):不同的净土
在古埃及人的信仰里,尼罗河东岸是太阳升起的地方,象征生命的开始,而尼罗河西岸是太阳降落的地方,象征生命的结束,所以古埃及人都在东岸定居,而西岸是他们的灵魂徜徉地。不管是哪方神圣入侵埃及,都无人敢挑战这个定律,阿拉伯帝国也不例外。他们建立的伊斯兰开罗正是在尼罗河东岸,这里的清真寺差不多可以串起埃及中世纪和两个伊斯兰帝国的历史。
萨拉丁城堡
萨拉丁城堡
科普特区
科普特区
在西方学者眼中,埃及中世纪是指阿拉伯人入侵埃及到拿破仑占领埃及这一段一千多年的历史。在中国唐太宗统治后期,也就是阿拉伯帝国刚刚建立不久,一位阿拉伯大将阿穆尔率军征服了阿拉伯人梦寐以求的粮仓-埃及,将首都定为“帐篷”意思的福斯塔特(Fustat)并建造了一座以自己名字命名的清真寺,推行逊尼派教义。福斯塔特即是今天指被定为世界文化遗产的伊斯兰开罗的雏形,而今天的大开罗也正是从这里开始,一步步变成了伊斯兰文化的灯塔。
在随后的两个多世纪里,阿拉伯帝国王朝更迭,但逊尼派仍是主导,埃及这块福地也被阿拉伯帝国牢牢控制在手心里,开罗的地位也逐步上升。当“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伊本·图伦让埃及进入半独立状态时,开罗唱起了新歌。他大兴土木,修建清真寺、宫殿和浴室,还建成了埃及第一所公立医院,开罗蒸蒸日上,他建的图伦清真寺也成为逊尼派四大教法学派中沙斐仪派的重要讲学场地,是伊斯兰教学术活动的源泉。
伊本·图伦清真寺
伊本·图伦清真寺
虽然图伦王朝和它之后的政权都是捍卫逊尼派的卫士,但是,依然挡不住强大的对手。当发迹于北非突尼斯的法蒂玛王朝征服埃及后,阿拉伯帝国主导的逊尼派也必须“跑路”,以伊斯兰先知穆罕默德之女法蒂玛得名的什叶派王朝随即把都城迁到了开罗。为了显示这份胜利的荣耀,法蒂玛王朝的哈里发给它取名“胜利之城”,几百年后威尼斯商人根据读音,把它转写为“开罗”。从这个王朝起,开罗走上了繁荣昌盛且经久不衰的康庄大道。此时,北宋还在“襁褓”之中。
国势强盛的法蒂玛王朝把自己的疆域扩展到了叙利亚、巴勒斯坦和阿拉伯半岛西部,这严重影响了基督教的东扩,甚至基督教教徒都无法到圣城耶路撒冷朝圣。此时,“牛气冲天”的哈里发在开罗的富人区营造古典伊斯兰世界的杰作-爱资哈尔清真寺(Al-Azhar Mosque)。这座设计独特的石头建筑从最初穆斯林祈祷的地方逐步演变为讲授什叶派教义的学堂,等到法蒂玛王朝鼎盛时代时,它成为最古老的伊斯兰大学和伊斯兰学术研究中心。这里的教长直至今日都是伊斯兰世界什叶派的权威,被誉为伊斯兰的明灯。
爱资哈尔清真寺
在没见到这个“伊斯兰的明灯”之前,我们还不知道开罗的清真寺前是多么热闹,但在阿拉伯语意思为“美丽和鲜艳”的爱资哈尔清真寺门前,我们则知道了什么是人声鼎沸,那种热闹吓得我们真想躲起来。清真寺前有一个小广场,广场旁是饭馆,这些饭馆跟欧洲国家很多广场旁的饭馆相似,也把桌椅摆到了户外。每张餐桌上座无虚席不说,整个广场都是人山人海,却没什么人戴口罩。我们有些心惊,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人带病毒。看着清真寺的大门紧闭,我们不知为何,问了几个人,没一个懂英文的,于是我和女儿又像在图伦清真寺一样,开始围着爱资哈尔清真寺找入口。入口是没找到,却找到了一个小市场,里面的穆斯林用各种眼光打量着我们,看得我们心里直发毛。
爱资哈尔清真寺
如果说我们在图伦清真寺是用脚步丈量出了穆斯林居住地的百态,那在爱资哈尔清真寺,我们则用车轮碾出了穆斯林居住区的风情。这风情,绝对是我们看过第一次,再也不想看第二次的风情。为了找停车位,我们被当地人引进了穆斯林居住的“迷宫”。这个“迷宫”,街道狭小得只能勉强容一台车通过,两旁的建筑里密集地居住着穆斯林人。那种居住环境,除了用“贫民窟”来形容,我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去描述。就在这拥挤的空间里,居然还“挤”出了一个大市集。大市集里,摩肩接踵。如果发生火灾,那足够“迷宫”里的人喝一壶的。以前的富人区怎么就变成了今天的贫民窟呢?
爱资哈尔清真寺旁的市场
爱资哈尔清真寺旁的市场
虽然玛蒂尔王朝建立的爱资哈尔清真寺周边不是一块净土,但潜藏在这个王朝末期的“间谍”,被阿拉伯人视为民族英雄的萨拉丁建造的萨拉丁城堡(Saladin Castle),却是一块没有烟火气的净土。在这个开罗两座标志性建筑之一的城堡里,我们终于摆脱了乌泱泱穆斯林居住地的恶劣环境,在一个开阔的视野空间内,尽情欣赏伊斯兰开罗的一切风采。
跟建造图伦清真寺的君主伊本·图伦一样,这个城堡的建造者萨拉丁也不是一般战士,而且“段位”远远高于伊本·图伦。出身于库尔德族的他因征援被十字军进攻的玛蒂尔王朝有功而被封为宰相。在跟阿拉伯帝国分庭抗礼的玛蒂尔王朝行将灯枯油尽之时,他悄悄排兵布阵,把玛蒂尔王朝信奉的什叶派主张换成逊尼派的,之后自己变成埃及总督,并建立了阿拉伯帝国统治下的阿尤布王朝。
萨拉丁城堡
萨拉丁城堡
此时的阿拉伯帝国处在垂死挣扎中,哈里发有名无实,受突厥人控制。在西班牙的势力因“收复失地运动”而支离破碎,最后无奈退出了西班牙,只有阿尤布王朝在帝国里一枝独秀,两次发动对十字军的圣战并把他们轰出了耶路撒冷,让埃及成为东西方不可战胜的堡垒。聪明的萨拉丁用埃及的财富征服了叙利亚的大马士革,然后用“大地钥匙”的大马士革的财富征服了“叙利亚眼睛”的阿勒颇,再用阿拉伯语意为“鲜奶”的阿勒颇的财富征服了三大宗教的圣地-耶路撒冷,谱写出了古典伊斯兰历史上最雄浑壮美的乐章。阿拉丁统治下的开罗,不仅是埃及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而且是穆斯林世界的中心。而萨拉丁城堡,正是为抗击十字军东征而建。也许因为这个原因,图伦清真寺仅被印在了埃及5埃镑的纸钞上,而萨拉丁城堡则被印在了100埃镑上。
萨拉丁城堡
萨拉丁城堡
这个城堡,是除了金字塔以外,我们在开罗遇到的第二处被持枪警察把守之地。跟单纯把守金字塔的警察不同,这里的警察极其严格。我们的车在入口处被拦下,一个警察用手势让我把后备箱打开,同时另一个警察跟我说阿拉伯语。我一句阿拉伯语也不会,猜他想检查护照。他看了看,又开始说阿拉伯语。这时围过来一群警察,七嘴八舌问我问题,还是“鸡同鸭讲”,我什么也听不懂,终于一位憋出了一个字“ID”。天啊,原来是要查我的驾照,可我的国际驾照放在酒店里,包里只有美国驾照。他们看了看,研究了一会儿,最后放我们的车进去了。
驶进城堡,我们发现,这个将耶路撒冷圣地向所有宗教开放,还以宽容态度对待异教徒,并被史学家誉为“有骑士风度”的萨拉丁所建的城堡一点儿也不逊色于欧洲的任何一座。巍峨雄伟的它坐落于半山腰上,相当于8个足球场的占地面积让我们的视野极其开阔,开罗的全景图就在眼前。城堡分外城和内城。外城由2米宽的城墙围起,城堡下有一个80米深的神秘水井,与尼罗河水连接。据说,工程之浩大不亚于堡垒内的建筑。内城是宫殿、清真寺和各类博物馆。
萨拉丁城堡
萨拉丁城堡
虽然这个城堡初建是为了防御来犯的十字军,但建成后,它却成为阿尤布王朝历任统治者的行政机构和官邸所在地,甚至是阿拉伯世界的权力中心,其重要性相当于北京的紫禁城。
萨拉丁那句著名的“埃及和叙利亚像两个磨盘,会把夹在中间的十字军磨成齑粉”的豪言壮语至今还在萨拉丁城堡上空飘荡,但他建立的穆斯林团结复兴的时代却一去不复返。在他死后差不多50年,他建立的繁盛王朝就被建造苏丹·哈桑清真寺的马穆鲁克王朝所取代。站在萨拉丁城堡的观景台上,壮观的苏丹·哈桑清真寺赫然入目,它似乎在无声地告诉萨拉丁“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的道理。
苏丹·哈桑清真寺
马穆鲁克的战马弯刀可以把萨拉丁的子嗣挑下马,却敌不过拿破仑·波拿巴的坚船利炮。当法国军队浩浩荡荡走进埃及的大门时,埃及的中世纪也就关上了大门。可是三年后,马穆鲁克人与奥斯曼人靠中世纪的骑士战术和英国的帮助,把拿破仑赶回了老家,而阿尔巴尼亚人穆罕默德·阿里,趁乱成为了埃及的又一个萨拉丁。为了铲除奥斯曼帝国时势力依然强大的马穆鲁克人,阿里使出了“阴招”,在萨拉丁城堡大摆鸿门宴。当宴席结束后,在城堡内的一条小道上将参加宴会的近500名马穆鲁克王朝的头领全部杀死。至此,这位被视为现代埃及奠基人的穆罕默德·阿里解除了自己王朝内的警报,而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清真寺(Mosque of Muhammad Ali)就在内城里。那沐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巨大银色圆顶和像利剑一般高耸入云的塔尖,用占据开罗东部天际线的高度来彰显穆罕默德·阿里的胜利。
阿里清真寺
阿里清真寺
阿里清真寺
气势磅礴的阿里清真寺不仅外部跟哈桑和瑞法依清真寺一样让我们惊艳,内部也同瑞法依清真寺一样让我们仰止。此清真寺模仿奥斯曼帝国的首都-土耳其伊斯坦布尔的蓝色清真寺建造,拜占庭式的穹顶和“直飞冲天”的宣礼塔都在诉说这个帝国的强大,而内部的装饰则显示着这个帝国的繁荣。庭院内的地面和墙身都由通体雪白的雪花石修建而成,盥洗室的内外墙壁也用雪花石瓷砖镶嵌,因而这个清真寺又被称为雪花石清真寺。寺内铺着红色地毯,顶部是52米高的大穹顶,象征52周。穹顶的每一处都加以纹饰,还有五彩玻璃窗作点缀,那纷繁色彩的穹顶就像璀璨的星空,华丽得无以复加。而象征365天的365盏巨大吊灯从穹顶上垂挂下来,就像从星空中飘落的星星。它们在淡黄色色调为主的空旷清真寺里发出柔和的光芒,温暖着我们的心房。
阿里清真寺
阿里清真寺
阿里清真寺
这个靠阴险手段巩固政权的阿里最后让法国“摆了一道”。他送给法国一个法老时代的方尖碑,换回了一个钟,挂在了这个开罗最大清真寺的墙上。不料,这个钟三天后即停摆,可方尖碑至今还矗立在巴黎的协和广场上。
我们在这个见证了埃及800多年风霜雪雨的城堡里一边笑话着阿里,一边吃着不咸不淡的午餐,一边回答着男服务员的无聊问题,同时对肆无忌惮看向我们的阿拉伯男人保持戒备。极目远望,我们看见伊斯兰开罗里的无数清真寺尖顶在灰蒙蒙的尘埃和阳光中影影绰绰。我们知道,是这些清真寺给了穆斯林精神上的净土。可是,在大开罗这片祈求真主保佑的土地上,还有一处祈求耶稣保佑之地,它就是同样位于尼罗河东岸的科普特区(Coptic Cairo),那里是基督徒的精神净土。
萨拉丁城堡上的开罗
萨拉丁城堡上的午餐
萨拉丁城堡上的午餐
这片净土在大开罗,甚至整个埃及都以伊斯兰教为神明的土地上出现,怎么看都很奇葩。不过,这个“奇葩”却有它的光荣历史。在阿拉伯帝国的阿穆尔入侵埃及前,科普特区被称作巴比伦要塞(Babylon Fortress),它是埃及基督教的发源地,也是耶稣一家逃亡埃及的栖息地,当时被拜占庭的军队重兵把守,也是阿穆尔集中兵力攻打的地方。
在希腊语中,科普特意为“在埃及的基督徒”。当罗马帝国统治埃及时,埃及人被强制信奉基督教,这一信,就是600年的时间,直到阿拉伯人入侵。在阿穆尔进攻这里时,正遭受拜占庭帝国迫害的科普特人为他打开了门栓。阿穆尔知恩图报,给基督教徒留了一条生路。
玛丽教堂
芭芭拉教堂
无名教堂
今天的科普特区,有警察把守,内有200多座教堂。在这里,我们终于可以把头巾摘下,却立刻成了“明星”,被拖家带口的穆斯林要求合照,女儿一律“No”, 说“weird”。虽然教堂众多,但没有一个可以跟欧洲的大教堂相比。不过,这些教堂中的故事却一个比一个生动。
有1500多年历史的悬空教堂(Hanging Church)因位于巴比伦要塞南门的上面,看起来像是“悬吊”在走道上而得名。教堂内有取材于古埃及神庙的立柱,还有由西洋杉、黑檀、胡桃木镶嵌象牙制作的隔离区,以及镶嵌象牙的屏幕和大理石造的讲坛。透过玻璃可以看到下面的悬空城墙。1200多年的本·埃兹拉犹太教堂(Ben Ezra Synagogue)离悬空教堂不远。在这座教堂里发现了埃及中世纪时的书信、期票、合同等,让那时的生活大白于天下。在这里,还有一份希伯来文件,里面记述着犹太人的日常生活。
圣色尔爵巴克斯教堂
圣色尔爵巴克斯教堂
圣色尔爵巴克斯教堂
若论著名,哪个教堂也比不上有着1600多年历史的圣色尔爵巴克斯教堂(Church of Saints Sergius and Bacchus),因为据说这里曾是耶稣婴儿时期来到埃及时的落脚地,他们一家就居住在教堂的地下室里。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科普特地区的很多主教都从这座教堂里走出,这里也是基督徒拜访埃及的必到之地。
虽然统计数字说科普特人占了埃及人口的1/10,但在整个埃及,我们就没见过一个不包头巾的当地女性。在这个如几本书厚的国家里,我们看到了基督教在伊斯兰世界中夹缝生存的苍凉。在各宗教、各民族和各文明在埃及经过数千年相互碰撞和融合后,伊斯兰教笑到了最后。那笑声,带着千年的沧桑,带着历史积淀的华彩,在风中飘荡,连微尘都能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