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中国行(3)：异域风情的石窟
比古罗马帝国分裂早不到10年建立的北魏，在浩如烟波的中国历史上，只占据一个角落。但这个由鲜卑塞外异族组建的王朝，却像一声春雷，炸开了中华大地的新篇章；它也像一场春雨，润泽着中华大地，让中华文明再次开出璀璨之花。这璀璨之花，要感谢孝文帝改革，也要感谢把孝文帝扶上马又送一程的奶奶，文明太后。
汉人出身的文明太后，对中华文明的贡献，可以跟比她晚出生200多年的武则天并肩，甚至更胜一筹，被赋予“千古第一后”之名并不为过。在她摄政的20多年里，她推进鲜卑的汉化改革，用先进的中华文明反哺落后的鲜卑人，使其从荒蛮走向文明。她一把手调教出的孝文帝不仅继承了她汉化的衣钵，而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云冈石窟
云冈石窟
在孝文帝的诸多汉化改革中，虽然每一条都有利于把中原文化和草原力量整合到一起，但我觉得最重要的改革是与汉族的通婚。从东汉末年起，中原豪族和士族的崛起带来了阶层的固化，玄学的兴起带来了精英的堕落，中原文明一步一步走向僵化，秦汉时的大开大合和恢宏气势到了西晋演变成了丈夫粉黛和“小脚女人”。鲜卑和汉族的通婚，就像迈锡尼文明为米诺斯文明注入剑与火的气息一样，鲜卑人也让汉人增添了果敢与征伐的气质，这让之后带有鲜卑血统的唐朝人有了开疆拓土的体魄和雄心，中国从此走向盛唐，也继汉朝之后再次站上了世界之巅。
这只草原上的雄鹰建立的王朝就在今天被称作“煤都”的山西大同，向我们诉说他们与汉文化、希腊文化、印度文化和波斯文化融合的故事。这故事，从世界文化遗产－云冈石窟中开始。
云冈石窟佛光大道
云冈石窟骑象四棱神柱
为了听这个娓娓道来的故事，我把一行的美国人害惨了。从北京到大同，本想让与我同行的美国人感受一下中国引以为傲的高铁，可惜没有。那让他们体验一下坐软卧的感觉，应该也是不错的，我这样想。可这些美国人别说没坐过软卧，很多人连火车也没坐过。四个人挤在不大的软卧房间里，听着铁轨的响动和火车的走走停停，他们几乎一夜没睡，只有我和一对在印度坐过火车的印度籍夫妇睡得香甜。更不幸的是，北京要把人晒化的烈日炎炎到大同变成了阴雨绵绵，温度极速下降。这一热一冷让身体强健的美国人也受不住，很多人都开始发烧，拉肚子，这让我很沮丧。
不过，从看到云冈石窟蔚为壮观的佛光大道伊始，有病的没病的都精神为之一振。13对气势雄伟，意为“恩泽普武周，慈航通法岸”的“骑象四棱神柱”，分列于佛光大道两侧，好似在夹道欢迎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当我看到那些可以让眼睛分分钟出轨的石窟和其内的壁龛及雕像时，我不禁心悦诚服地赞叹这个北方蛮族的聪明才智，为中华文明的海纳百川感到骄傲和自豪。为什么北魏要在大同定都，为什么要开凿这些石窟呢？
云冈石窟
云冈石窟
云冈石窟
位于晋冀蒙三省交界处的大同，虽然今天名不见经传，但古代却是兵家必争之地，有“北方锁钥”之称。这里是蒙古高原的游牧民族入侵中原的第一站，他们攻下大同后，在此休整，然后可以南下进攻中原腹地。这就是为什么刘邦要在这里与匈奴奋战，为什么宋朝的杨家将要在这里血染沙场，为什么北魏要在这里定都的原因。作为北魏初期的都城，大同曾风光无限，被马可·波罗称之为“一座宏伟而美丽的城市。商业发达，能制造各种物品，尤以武器和其他军需品出名。”
它的风光无限，离不开它的宗教信仰，离不开它的汉化。在离孝文帝继位还有七年之时，一位高僧为兴盛的北魏王朝打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伟大工程，那就是云冈石窟。从砸到石壁上的第一槌到现在，云冈石窟已走过了1500多年的历史年轮。这面长约一公里的石壁上记录着北魏皇族的足迹，也记录着佛教在此盛行的脚印。为什么北魏要宣扬佛教呢？
云冈石窟
云冈石窟
聪明的北魏皇帝知道，游牧民族若想在动乱了100多年的中原实行长治久安的统治，最小的统治成本就是用信仰。而佛教“劝人向善、化解苦闷”的思想恰好符合其统治标准，作为全国人民的精神支柱恰如其分。从北魏的开国皇帝起，除了太武帝之外，所有皇帝都大力推崇佛教。这种至上而下对佛法的崇信，让佛教在北魏的发展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新高度，这种高度在北魏之后的历朝历代都很少再现。
北魏对佛教的重视，除了兴建寺庙和礼遇僧人外，另一个表现即是开凿气势宏伟的云冈石窟。这个被誉为中国古代雕刻艺术宝库的伟大作品，分三期，前后花60多年才完成。在最著名的一期工程中，总设计师把北魏的前五位皇帝雕刻成大佛像，放在前无古人的大型石窟里，气势磅礴。这些被融进了古印度佛像面容的鲜卑“混血儿”们个个面相丰圆，高鼻深目，风格独特。除了这五个雕刻精细的假佛以外，一期工程中第18窟真佛的袈裟上居然雕刻着上千个表情丰富的佛像。如此规模的千佛袈裟在国内外独此一份，是珍宝中的珍宝。
云冈石窟
云冈石窟
当北魏走向鼎盛之时，云冈石窟的二期工程也拉开了帷幕。因为资本的加持，二期的石窟开凿，不仅吸引了全国优秀的能工巧匠，也吸引了斯里兰卡的众多建筑人才。此时的石窟，雕凿更精美，装饰更华丽，造型更多变。这个时期，不仅凿出了云冈石窟最大的第三窟，也凿出了象征皇权的双窟。这种双窟在其他石窟中很稀罕，但在云冈石窟中却很平常。因为文明太后常常垂帘听政，与皇帝一起执掌乾坤，这让由皇家主持修建的云冈石窟二期工程出现大型双窟并非意料之外之事。
在云冈石窟的4组双窟中，最有代表的是第五和第六窟。这里的佛像面容偏女性，应该跟文明太后有关。窟内不但有最大的金身佛，还雕刻着中国现存最早的宗教石刻连环画，30多幅精美绝伦的连环画讲述着佛转故事。除此之外，双窟内还保存着比较完整的释迦摩尼金身，他的眼珠用两颗篮球大小的琉璃珠塑成。在古代，一克琉璃等于一克金，你可以猜到这个金身当年值多少钱吗？环顾双窟，不论是金身还是岩壁，都色彩缤纷。这些彩色全部来源于从矿物质中提取的颜料，包括贵重的朱砂。北魏国力的强盛由此可见一番。
云冈石窟
云冈石窟
走进二期工程的第7窟，即看见被日本学者称颂的“云冈六美人”。她们发髻高耸，面貌祥和，体态匀称，双肩飘带翻飞，是云冈石窟造像龛在画面布局和人物形象塑造方面最突出的经典组合。第8窟的菩萨，戴“半月”花冠，微笑露齿，是云冈石窟唯一露齿微笑的菩萨。第9窟的飞天，美丽婀娜，围绕盛开的莲花飘然曼舞旋转，造型巧妙，舞姿优美，乃云冈所有飞天之最。第10窟中的精美小坐佛，只有2厘米高，是云冈石窟中最小的佛像。11窟中的一块黑色题记，字体遒劲有力，气势浑厚，是云冈石窟现存时间最早、文字最长的魏碑题记。
这么多的“之最”和视觉的盛宴，让我很好奇，是不是北魏举全国之力才开凿出了别有洞天、富丽堂皇的二期工程。鲜卑，这个马背上的蛮族，居然也能整合鲜卑、汉族和别族的优秀工匠，不但雕刻出了细腻精湛的石窟，更在内容上实现了音乐、歌舞和民俗的大融合，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云冈石窟
云冈石窟
随着迁都洛阳， 皇家主导修建的云冈石窟也戛然而止，到第三期工程时，由当地达官贵人修建的石窟，无论从规模，还是佛像的精致度，都无法跟一、二期工程相比，但这时的很多佛像已经是中原式的模样，清瘦俊美，比例适中，是中国北方石窟艺术的榜样和“瘦骨清像”的源起。
云冈石窟，是冈上的云，是云下的冈。虽然时间的流云会飘过，但云冈岩壁上的石雕艺术精魂却会永恒。这个在佛教传入中国后，第一次由一个朝代雕凿成皇家风范的云冈石窟，不仅是中华佛教艺术发展的重要里程碑，也是中西文化融合的历史丰碑。它在公元五世纪展示出的世界美术雕刻最高水平，使其与印度阿旃陀石窟和阿富汗巴米扬石窟并称为世界三大石雕艺术宝库。它所呈现的琳琅满目的雕刻艺术和丰富多彩的壁画，就像石壁前潺潺流过的河水，在历史的长河中叮咚脆响，令人心醉神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