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石上流-我的父亲母亲(4)
四 育才小学和天桥游乐场
1951年的国庆节,早上,我听说母亲要去天安门,死活要跟去,追到大门口,在街上打滚哭闹。母亲没办法只好带上我,从北长街走到南长街走到长安街走到三座门,过了几道岗,在观礼台下面停下了,带小孩是不能上观礼台的。于是我拉着母亲的手站在长安街边,站了几个小时,看完阅兵式和游行。那时候骑兵很多,一排排的马队,一排排闪亮的刺刀,开心极了。
父亲拍的小米
到北京后我进了新华社托儿所,在西单的劈柴胡同。托儿所是在四合院里,没有上海华东局幼儿园那样气派,托儿所所长是新华社副社长朱穆之的太太。母亲送我,她不再把我放在大门口,而是领我进去和所长说说话。
虽然朝鲜还在打仗,北京已是一派和平气息。物价平稳,百姓安居乐业,干部也从供给制变成工资制。母亲行政11级,月薪196元;父亲文艺三级,月薪250元。那时物价低,最贵的香烟是中华牌,每包四角二分(我给父亲买香烟),一角二分钱买买一斤大河蟹,三角钱买一斤大对虾。保姆做好饭,父亲上了餐桌,就会说:“又是对虾!”雇辆三轮车到王府井是两角五分钱,在东安市场大地西餐厅吃一份西餐九角二分,有猪排、奶油蘑菇汤、沙拉、黄油、面包。去东来顺吃涮羊肉比西餐便宜,父亲不喜欢吃羊肉,但是孩子们喜欢自己动手,所以常常带孩子们去。
1952年我上小学,进的是育才小学,在南城的先农坛。北京的南城有两个很大的坛,左边的坛叫天坛,右边的坛叫先农坛,是皇上祭天祭先农的地方。育才小学的前身是延安保育小学,干部子弟学校。在50年代,北京有三所著名的干部子弟学校,育才小学,育英小学,八一小学。延安保育小学的老校长即50年代育才学校的校长写过一本书,《马背上的摇篮》,在80年代拍过电影。育才小学占地很大,一个先农坛嘛。后来东边的一块地建了先农坛体育场,南边建了陶然亭游泳池,又建了几家工厂。划出很多地,育才小学还是很大,母亲送我上学的那天,从校门口走到学生宿舍,比从我家走到天安门还要远。学校里有苍松古柏,有丁香树林,有飞檐斗拱的皇家宫殿。先农坛的北大殿就是学校的大礼堂,南大殿是学生食堂,两边的厢房是学生宿舍。大操场的周围是几百株千年古栢,那是永乐皇帝修建先农坛时栽种的,高大威武。从大殿向南穿过两座大门到祭坛,有东西两个汉白玉大祭坛,每个祭坛三十米见方,一人多高,四面有汉白玉台阶,台阶上是龙凤雕刻的丹墀。祭坛的周围是红墙砌成的大院落,院落里是半人高的荒草。用李白的名句,就是“西风残照,汉家陵阙。”绍兴的百草园是鲁迅先生幼年玩耍的地方,我们先农坛比百草园大一百倍,里面的鸟雀昆虫不计其数,有着无穷的乐趣。新建的学生宿舍在东坛南侧,U型的两层楼,1952年建成。一个小学校就把600年前永乐皇帝修建的先农坛完全破坏了!那时没有人想到在先农坛动土是一种罪孽,如果保留至今,这里是一处多么漂亮的皇家园林!
母亲告诉父亲:
“育才小学是比一所大学还要大的小学。”
和育才小学一墙之隔的是先农坛体育场,那是北京最大的体育场,也是我踢足球的地方。这里举行了那个年代一切重大的体育赛事,毛泽东到这里看南斯拉夫足球队表演,郑凤荣在这里打破跳高世界纪录,中国国家足球队第一次参加世界杯比赛,在这里四比三战胜印度尼西亚。再向东走即是天坛,也是我们去玩的地方。中国几千年的建筑史,如果推出一个最美的单体建筑物,我认为只能是天坛祈年殿了。每年的九月份,天坛公园就成了国庆阅兵式的演兵场,我们去那里看大兵们的方阵演练,嘹亮的口号声在苍松古柏之间回荡。
我和胡小米
育才小学是寄宿学校,学生星期六下午回家,星期天晚饭前要回到学校。小学一二年级时候,母亲忙得没有时间接送我,父亲雇一辆三轮车,星期六下午到学校接我,星期天下午把我送回学校。三年级我自己上学了,乘5路公共汽车,每周得到一元钱。汽车票七分钱,往返一角四分,剩下的是零花钱,都花到天桥去了。
胡小米
离学校不远是天桥,那里是全北京最繁华的大众游乐场,二百米见方的场地上,挤了数十家小型游乐项目,有拉洋片的,有变戏法的,有西洋马戏团,有东北二人转,有说大鼓书的,有放电影的,有室内的,有露天的,有布篷围上的,有四面敞开的,有收门票的,有随便扔钱的。耍大刀的刘羽林,摔跤的宝三,说单口相声的刘宝瑞,都是远近知名的角儿。当年侯宝林也是天桥把式,到了50年代,侯宝林火了,不在天桥练了。天桥有各式各样京味小吃,豆汁呀,炒肝呀,爆肚呀,变着法儿让你掏钱。到天桥看玩意儿得有耐心,有话说“天桥的把式光说不练”,艺人们在使出真本事之前总是耍嘴皮子,没完没了。老北京人喜欢耍嘴皮子,“天桥的把式”便是这种民风的集中表现,老北京人的许多俚语、乡谚、表情、手势、心态便是从天桥学来的,或者说天桥的艺人浓缩了北京人的魂灵。每个星期天,我在家吃完午饭就走了,在天桥玩一个下午,晚上才回到学校。
我到天桥玩,前后大约两年时间。随着社会主义改造的进程,天桥日渐冷落,再说,那些低俗的玩意儿,看多也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