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家族的往事前尘
白鹤按语:我最近才发现我在国内新浪博客的多篇关于家族故人故事的博客图文被封蔽掉了,无法打开也无从寻找,之前没有接到任何提醒和通知。所幸有些我还存了备份,那些未及收藏的图文恐怕就此遗失了。随着年龄渐老记忆力减退,失去的文字我恐怕也难以回忆得起,只得一声叹息。中国的历史不只属于历代统治者和官府的御用文人,而是千百万民众千百万家庭和家族的真实经历构成的,有苦有甜,有笑有泪。如果不允许现在还活着的人们记录下他(她)们自己和父辈们客观讲述的民间史实,到了我们的后代那里,中国的历史就会断篇,这种惨重的损失恐怕是无可弥补的。希望海外的文学城网站能持久存在,我会陆续把一些文稿存于自己的硬盘也存于这里。
撰文/逍遥白鹤
郑士琦(1873-1935),字云卿,安徽定远人。安徽陆军随营学堂毕业。曾任北洋第五镇队官、管带。1913年任陆军第五师炮五团团长。1914年8月任第五师第十旅旅长,后升任第五师师长。袁世凯死后归入皖系。1923年授将军府济威将军,10月任山东督军。1925年受张宗昌排挤,由段祺瑞调为安徽军务帮办,遭奉系反对,未就。即来天津做寓公。
1895年清廷命袁世凯在天津小站编练陆军“新军”。这支军队采用新的兵制,使用现代化武器,归北洋大臣节制。1901年袁出任北洋大臣,所辖军队称北洋军。1916年袁死后北洋军阀分化为三个派系,即皖系军阀、直系军阀和奉系军阀,彼此争权夺利,不断发生政争和混战。为了争夺北京中央政权,1920年7月发生直皖战争,皖系失败下台,直系上台。1922~1924年先后发生了两次直奉战争,直系失败后,奉系控制中央政权。不断的军阀混战,消耗了巨大的人力物力,给人民造成深重的灾难,北洋军阀自身的实力也受到削弱。1926年7月,在国共两党合作倡导下,国民革命军进行了北伐战争,消灭了直系军阀吴佩孚、孙传芳的军队,打击了奉系势力。1928年国民党各军事实力派联合进行二次北伐,奉系军阀张作霖因战败退回东北,在皇姑屯被日本关东军炸死(见皇姑屯事件)。至此,北洋军阀的统治结束。北洋军在关内的一些余部被并入国民党军队。
郑士琦是何许人也?我为什么要提他?他是我父亲的大伯父,我爷爷的亲哥哥。在过去的几十年里,由于众所周知的政治原因,由于亲不亲阶级分,郑家我的上一辈的亲眷们对家族的来龙去脉讳莫如深,不遑多论,而且纷纷小心翼翼地疏淡了来往。直到邓大人改革开放以后,许多历史的浮尘雾霭才渐渐地被拨开,至今人们开始大张旗鼓地追踪宗祖,朔根寻源,网上网下直闹得沸沸扬扬。
我是个懒人(没闲着,只是很久以来以其他方式求生存挤不出时间来写字,对海岩先生白天工作夜晚写作的精神佩服到五体投地都不止)。偶十几岁上写的字就被许多文化人吹捧过,可人家码字都码成作家了,我却一直在干闹腾的、动态的事情(例如当央视的编导、做影视配音演员之类的事都是很费时间的)。既然没有机会静下心来写我钟爱的文学,至今在文坛上寂寂无名是理所应该。嫁到美国的乡下,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地混入了薪俸高的IT业。回国和影视圈的朋友们说起我在编电脑软件程序,个个显露出十二分的惊讶,我自得意的很。没想到涨了裁员大潮,被火眼金睛的上司当作南郭先生从遍是电脑硕士、博士的team(团队)里给揪出来了。这回不静也得静了。先生去医学院上班,白天四周连个人影儿都难见着,我们家比寺庙还安静呢。喜欢热闹的,千万别羡慕美国的郊区生活,闷着呢。想写字,这儿可是个无人打扰的好地方。没人家严歌苓那么大本事用英文写作,我就把写汉字的笔又拿起来了(准确地说是敲键盘)。如今重温旧梦的机会来了,文思泉涌,只恨脑子里攒的词不够用,只恨键盘弹跳的太慢。
最近,由于父亲来此小住,郑士琦的嫡孙——我儿时不曾谋面的一位堂弟专程从旧金山来访。在见个人影都稀罕的地方来了个亲戚当然让我喜出望外。他的到来也引得父亲浮想联翩,许多记忆的碎片被重新串联起来。
*右起:为郑士琦的嫡孙——我的堂兄,我老爸郑榕,我,我的继母。在我家的合影。
*这栋天津郑州道上郑督军曾经拥有的宅子已几经转手,最近为一所中学的扩建就要被拆了,堂兄在此立影留念。
我们这一拨人是从小被洗过了脑的,只认识好人坏人,反动的或不反动的,正面的或是反面的。除了分辨黑与红,对于其它诸颜色我们都曾经是色盲。正像陈丹青说的:所有80年代的人都背着70年代、60年代的遗产,浑身上下都是官样文化的遗传基因。我们人到中年才听说后现代主义的中心主题是“真理的标准是随语境而定的”。真理不再绝对,人生不再有绝对的意义。晕。有个叫维特根斯坦的先生还说,不论某事是否谬误,都仅是某一特定系统中的谬误;一如某种游戏中某一种做法为谬误,而在另外一种之中则不是。曾经是十恶不赦人人喊打的,现在被人人捧着羡慕着。曾经领导一切的,现在是想找个人领导自己都不得。一会儿大头朝下一会儿大头朝上,十几亿人跟着翻跟头,不可能不晕。
趁着不晕的时候,我有一点明白,我的大爷爷郑士琦就算是坏人也不算是很坏。兵荒马乱的年代强者为王,放下屠刀做寓公的他比其他军阀的下场好。他是寿终正寝的。他买下了当时天津法国租界24号路整个一条街上的数座洋楼,把几个亲兄弟都安顿下了。但明里摊了牌给钱行,哪一个也不给官做。他前后共拥有六房太太,不过从未像其他军阀那般在大庭广众之下强抢民女、大学生肆意蹂躏。六房太太都是明媒正娶,无论出自书香门第,还是褪却脂粉的戏子或从良的娼妓。后来不想跟他过了的来去自由还都给足了盘缠。在那个年代不能说不开明。
我的亲爷爷在我父亲五岁上身染重疾不治而亡,我奶奶孤儿寡母一直得到大爷爷的关照。当时,深宅大院里演绎着所有深宅大院可能发生的明枪暗箭、勾心斗角,来来往往的都是名门望族。我爸和他的兄弟们上中学的时候,上下课都有司机开着老福特车接送。轰着大油门的老福特在天津地盘上甚是威风。督军出行的时候,两侧车门的脚踏板上总是一边站着一个手提盒子炮的卫兵。一路上认得它的巡警会忙不迭地向车上的郑督军行礼,忙不迭地轰开挡道的洋车夫和行人们。
父亲回忆说,当时的物质生活虽然优裕,心理上却罩着寄人篱下的阴云。那时的他并不快乐。
我爸听我奶奶讲,三姨太曾是名妓。他印象中的三姨太大眼睛,溜肩膀,水蛇腰,裹在黑衣里的身段很苗条。她吃斋拜佛,见天肃杀着个脸子,有她自己专用的佛堂。小孩子们都很怕她。
五姨太——五大娘人最和善,对各家的家眷都够周到。
为郑督军诞下独子的六姨太是个天津卫的大家小姐,娶进门后很得宠爱,小辈们叫她新大娘。新大娘伶俐精明,滴水不漏,很快就成为执掌家财的大拿。
后来,经我奶奶再三的请求,父亲一家搬出天津法租界去北京另起炉灶了。
郑督军的爱子,也就是我的旧金山堂弟的父亲英文造诣颇深。解放后他在国内大学里教授英文,也翻译了许多外国名著。至今他的胳臂和腿上仍清晰地留着文革中惨遭毒打的累累伤痕。心有余悸,他的子女都来了美国。出身论?没有人事先可以选择自己投谁的胎,出哪家身。就算是没有绝对真理了,但决不该由此把人分为三六九等,决不该当作无故打人凌辱人的理由。
长长的线索要慢慢地捯,有兴趣听的朋友先耐心候着,且听我下下回分解。
——记于2006年新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