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故事 (三十二) —— 漂洋过海（中）
2003年5月，由于我的工作变动，要去一个新眼药研发公司做研究员。我们离开了亚特兰大，搬到了麻萨诸塞（Massachusetts）州大波士顿（Boston）地区。这一地区的气候与我们住过的几个城市都不同，春夏秋冬各有特色。这里基本上没有春天，冷空气一过，暖流就来了，昨天关掉暖气，今天就要开空调。夏季凉爽，是避暑的好地方、户外活动的好时节。秋天像北京：秋高云淡，风和日丽，瓜果飘香，枫叶正红。冬天可漫长了，很少见太阳，不是下雨（气温在零度以上）、下雪（气温在零度以下），就是雨夹雪、雪夹冰（气温在零度左右），城里冰天雪地，郊外银装素裹。
我们在北面沃本 (Woburn) 小镇的华盛顿十字路口（Washington Crossing）公寓租了一套一居室，该公寓在九十三号和九十五号高速公路交叉的附近，有东西两栋五层大楼，共有几百套住房，我家住在西楼的三层里，客厅和卧室的窗户都开向南方，采光很好。我们搬进去的时候是初夏，不冷不热，室内温度和户外气候舒适宜人。
在一个周末，天气晴朗，我带母亲去海上看海鲸。我们坐了两小时的大轮船，到了一段海域，很快就看见大小十几条海鲸，在我们坐的大轮船周围游来游去。一会儿露出水面，一会儿藏入海里；有的在船边游，有的钻向船底；一瞬间嘴吐水，一刹那甩尾巴。
母亲土生土长在大陆内地，从来没有看过大海，更不用说看海鲸了。她见到海鲸在海上聚会的场面很兴奋，生怕错过一个精彩场景。我陪着她在船头船尾来回走动，追着观看海鲸的表演。
从海上看海鲸回来之后，她一点儿不累，激动不已，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对我说：“真没有想到，大海有这么大，一望无际；海里还有这些神奇的海鲸，太让我惊叹了！”
“大海、海鲸算什么，在美国东部好看好玩的地方多着呢，”我对她说。
尼亚加拉（Niagara）大瀑布位于纽约州境内，在美国与加拿大边境相望的尼亚加拉河上，该瀑布的垂直落差超过五十米，夏季每分钟瀑布上方的水量超过十六万八千立方米。我带母亲去那里参观，先在美国边境岸上从上往下看，然后坐船在河面上从下往上看。她看到大瀑布如此雄伟壮观，感慨万分，惊讶大自然的奇妙和不可思议。
热暑一过，秋风就吹来了。美国东北部新英格兰（New England）地区的秋天太美了，所有的绿叶随着气候的变化都在改变颜色，绿叶之间红黄赤橙相嵌成簇，配上蓝天白云，一抬眼随处看见的都是一幅幅精致的图画。
这里夏季雨水多、阳光充足，各种树木如枫树枝粗叶茂，到了秋天，枫叶与北京香山的枫叶一样，叶子里含的几种物质元素包括叶绿素、叶绿体、糖、花青素、胡萝卜素等，随着季节的转变，气温和湿度的变化，它们的平衡发生了改变：由叶绿素、叶绿体为主体转为以花青素、胡萝卜素为主体，叶子由绿色变成了红色。
最著名的红叶区是新罕布什尔（New Hampshire）州的大白山（White Mountains）区。大白山脉是北部阿巴拉契亚（Appalachian）山脉的一部分，占地面积有六千多平方公里，最著名的山峰是华盛顿（Washington）山，海拔有一千九百多米，是美国东北部的最高山峰。此外，还有大大小小近五十座山峰。除了山峰顶上终年积雪，几乎所有起伏连绵的山脉都由树木如枫树等覆盖着。
每年十月的上旬，满山遍野的树木近看是红树，远看是红海。成千上万的人们，不辞辛劳地来到这里一睹为快。我家距离大白山区有两个小时开车的路程，我带母亲去那里看红叶，她被红彤彤的山山沟沟所吸引，她对我说，这里的红叶太漂亮了，比起香山的红叶壮丽了许多。
在秋末时节，美国有一个很大的节日叫感恩节（Thanksgiving）。美国最早的感恩节要追溯到1620年前后英国的清教徒移民到美洲东北部的新英格兰。大约一百人的清教徒乘坐著名的“五月花（Mayflower）”号船到达现在的麻萨诸塞州的普利茅斯（Plymouth），经过寒冷的冬天，不少人因饥寒交迫、染病身亡。活下来的人在当地印第安人的帮助下，学会了狩猎、种植玉米、南瓜，并在来年的秋天迎来了大丰收。为了欢庆好收成，他们举行了三天三夜的庆祝活动，虔诚地感谢上帝的恩赐，感谢帮助过他们的印第安人，使他们度过了严冬、冷春和酷暑，迎来了金秋，在异国他乡生存了下来。
自1941年起，美国的感恩节定于每年11月的第四个星期四这天过节，之后的星期五休假一天购物，一共两天假。美国有很多法定的节日，比如总统节、复活节、英雄纪念日、独立日、劳动节、退伍军人节、圣诞（Christmas）节和元旦等都只有一天假。所以，人们很重视感恩节，家家户户在前几周就忙碌着、准备着，在外工作和读书的年轻人，在感恩节到来之前几天就往家赶，回到家乡与家人、亲朋、好友一起庆祝感恩节。
我陪母亲去参观了这艘古老的“五月花”号船。它是一艘不大的木制帆船，停靠在普利茅斯港湾，保留着当时的模样。我扶着她走在船板上，简单地为她解说“五月花”号船的由来和它与感恩节的关系。她不熟悉西方的宗教派系，也不懂这些英国的清教徒为什么不远万里来到新英格兰，还要经历那些生死难料的艰苦岁月，不管怎样，她很敬佩他们的执着和勇敢。
我们受到一位朋友的邀请，去参加她家的感恩节晚宴。我携母亲和儿子准时赴宴，不去不知道，去了一看吓一跳：她的家人和亲朋好友加起来有五十来人，把她的大房子塞了个水泄不通。晚餐很丰盛，以感恩节为代表的烤火鸡为主，还有火腿、土豆泥、青豆、玉米、南瓜、水果、各种糕点和饮料等。切好的火鸡肉片和所有的食物放在厨房的大桌子上，人们排着队取食物，老人小孩优先，每人端着盛满可口饭菜的盘子，坐到在房间里安排好的座位上慢慢吃。
母亲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大聚会，感觉很新鲜，吃完饭回到家中还在想这顿晚餐，她问我：为什么主人邀请那么多人来吃饭？我对她说：感恩节是人们一年一次感恩的日子，感谢上帝的惠顾、感谢家人的支持、感谢朋友的帮助等，当然是人越多越热闹。
感恩节一过，很快就进入冬季，那年冬天特别冷，整个冬季下了好多雪，在公寓外清理的雪堆成了两层楼高的小山。母亲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她在北京住了几年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雪。我给她买了全新长到小腿的鸭绒服、鸭绒手套、毛帽子、纯毛毛裤、羊毛皮靴等，只要带她出门，就让她都穿上、戴上，尽管寒风从脸上吹过，身体总是暖和的。
12月25日是一年一度纪念基督耶稣诞辰的圣诞节，在此之前，人们就开始装饰门亭橱窗，房前屋后金光闪闪，从窗外就能看到室内挂满彩灯的圣诞树，一派节日的景象。对于我们这些外国人来说，就是朋友聚会的日子。我休假一周，与几位朋友约好，一起去住在密歇根（Michigan）州安.阿伯（Ann Arbor）的一位朋友家过节。在圣诞节前一天，我带着母亲和儿子，清晨开车一路向西，傍晚到达这位朋友家。等朋友们带着家眷到齐后，大大小小共有二十来人，我们欢聚一堂，度过了一个欢乐、祥和、愉快的圣诞节。
之后，我们去了密歇根最北边的一个滑雪场。其实我们新英格兰地区的雪又多又好，是滑雪爱好者的极乐世界。从我家开车一小时，就有一个滑雪场，再往西北方向去，有好几个大滑雪场。新罕布什尔州的大白山区，秋天看红叶，冬天去滑雪，大大小小的滑雪场到处都是，还有奥运会的滑雪训练基地。当然，密歇根的滑雪场不比新英格兰的滑雪场差，就我们去的这个滑雪场，每天都有几百人来这里滑雪。大人小孩穿着保暖服，戴有手套、帽子和滑雪眼镜，套上滑雪板，在雪地里滑来滑去，滑雪技术好的爱好者还从山顶往下滑，既惊险又精彩。
我陪着母亲观看这些滑雪运动健儿在雪地里滑行，他们在雪山之间穿梭飞奔，英姿飒爽，看得我俩眼花缭乱。母亲对我说：滑雪又冷又危险，居然还有这么多人喜欢这项运动。我对她说，美国人喜欢冒险和户外活动，即使在寒冷的冬天，也不例外。
波士顿的中国城（又叫唐人街）很有规模，街区入口有一座重檐画彩的中式牌坊，匾额上题写着“天下为公”和“礼义廉耻”，街上商店和餐馆的门面都是中文，商店里的食品大多数是中国货，餐馆里的菜也多是中餐味。当走在中国城的大街上，与走在国内城里的大街上没有两样。
中国城是早年华人移居美国的居住地，早期背井离乡的华人们，以建立唐人街的方式纪念心中坚定的中国文化信仰，保留着中国式的传统。早期移民的华人来自广东沿海一带，他们都说粤语，所以，在唐人街听到的中文大多是广东话。在美国，除波士顿外，还有纽约（New York）、芝加哥（Chicago）、旧金山（San Francisco）、洛杉矶（Los Angeles）和休斯顿（Houston）等城市都有较大而完善的中国城。
我常带母亲去波士顿的中国城，这里比起她初到美国时，我们住在肯塔基州的路易斯维尔的那家中国杂货店的中国货多了许多。除了买一些中餐需要的调料和蔬菜外，还买一些鸡腿、五花肉、酱油、甜面酱、花椒、辣椒粉等，她要为我们做一些腊肉过冬时吃。
记得儿时在老家的时候，每年冬至一过，母亲就开始着手准备做麻辣豆腐乳、麻辣香肠、松柏烟熏腊肉、松柏灰包鸭蛋、风干麻辣肚条等，尽管那时候鲜猪肉很紧缺，她总是想方设法多做一些，使我们一家一个冬天饭桌上都有肉吃，大大满足了我们兄妹这四张馋嘴。现在她来到这里，可做不出这些听到名儿就流口水的香辣菜肴来。不过，她还是想做些老家口味的菜来丰富我们这个冬天的餐桌。
她把鸡腿、五花肉洗净，用盐或酱油腌好后放冰箱过夜，第二天拿出来把盐水滤干，抹上甜面酱，用小麻绳挂起来，她把它们挂在窗户附近风干，既不会冻着，也不会热着，温度拿捏得正好。
半个月后，我把她腌好了的鸡腿和五花肉上锅蒸半小时，放凉后切片，端上桌就闻到香喷喷的，吃起来味重可口，我和儿子都说好吃，她可高兴了。我们楼下住着一家中国人，夫妻俩有一个女孩，比儿子小一点，有时他们在一起玩耍，也有一位老奶奶照顾她。我把母亲腌制的鸡腿和五花肉送给他们尝一尝，他们吃了以后都说好吃，那位老奶奶还要跟母亲学做这些腌肉，她很乐意把这手艺传授给这位老奶奶。
2004年暑期后，儿子小学毕业要上初中了。我了解到在波士顿西北面的列克星敦（Lexington）小镇，有波士顿地区最好的公立中学，可是那里的房价太贵，我买不起；那里的出租房很少，而且价格不便宜。其实紧邻沃本小镇的温彻斯特（Winchester）小镇的公立中学也不错，我们就搬到了温彻斯特，在镇上租了一套公寓，在一家比萨（Pizza）店的楼上。这套公寓面积不大，可有五个小房间：客厅、厨房、三个小卧室，厨房外还有一个封顶的大阳台，公寓的地下室还能放一些不常用的东西。客厅只能放三张沙发和一个电视柜；厨房还行，能放一张方桌吃饭；三个卧室每间都很小，只能放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张小书桌和一把椅子就填满了。尽管那儿都很窄小，我们还是很满意，至少每人有一个小卧室了。
温彻斯特小镇不大，只有东西、南北方向两条街，两条街的交叉处是镇中心，南北街的南头就是麦考尔（McCall）初中校，儿子从家走几分钟就到了。有一条从波士顿通向西郊的火车道经过镇中心，从早晨五点到晚上九点，每小时有一趟火车，每当火车通过时，“轰轰、隆隆”的声音响彻小镇上空，我家在镇中心附近，听得清清楚楚。刚开始母亲很不习惯，火车的“轰隆”声吵得她睡不着觉，后来慢慢地习惯了，有没有火车通过都听不见了。
在小镇的东边有一个水塘，其周围是芦苇和杨柳，芦苇花在杨柳枝的陪衬下，倒映在水里很美。有一些加拿大鹅成群结队在水塘边吃草，也随地大小便。水塘里有大大小小的乌龟，有时能见到一只大乌龟领着一、两只小乌龟，自由自在地在水面上游玩。水塘里也有小鱼，在阳光明媚时能见到有人坐在塘边垂钓。母亲叫我去买钓鱼杆、鱼钩和鱼食，她也要带儿子去水塘钓鱼。我给她买回来了，她熟练地把它们连接好，准备就绪，就等选日子了。
一天我的一位中国同事找到我，说她的几岁大的女儿在家没人照看，我一听好办，把小女孩送到我家去，请母亲帮忙照看一下。她听了很高兴，那天一早就把小女孩送到了我家。小姑娘很可爱，漂漂亮亮的，比儿子小五岁，他很喜欢这位小妹妹，他上学出门前对她说，他放学回来带她玩。
那天下班后我与这位同事一起回到我家，看见我家厨房一地都是水，儿子和小姑娘各捂在两张床的被窝里，母亲在卫生间手洗衣服。这是怎么回事儿？原来事出有因。那天母亲看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宜户外活动，等到儿子放学回家，就领着两小孩，拿起事先准备好的钓鱼用具，去水塘边钓鱼。在她的指导下，他们还真的钓上来几条小鱼，两小孩可高兴了。可没想到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由晴转阴，紧接着下起了瓢泼大雨，一老两小赶紧收起钓鱼杆，把钓上来的几条小鱼放回水塘，赶紧往我家跑。尽管他们跑得很快，还是淋了个落汤鸡。
回到我家后，母亲带着他俩在厨房的塑胶板上把湿透的衣服脱下来，用干毛巾把头发和身体擦干， 然后让他们在被窝里保暖，还为他俩各冲了一杯板蓝根冲剂服下，预防感冒。她为自己换上干衣服后，就开始清洗脱下来的湿衣服。
两小孩见到我们回来了，激动地给我们讲起他们钓鱼、逃避大雨的奇遇经历。看得出来，他们很兴奋，喜欢母亲带他们去钓鱼，尽管遭遇大雨，毫不影响他们与她在一起的快乐。我与同事一起，把厨房地板打扫干净后，为大家做了一顿可口的晚餐。我家没有小女孩的衣服，母亲把她的衣服给小姑娘穿上。小姑娘随同事离开我家时，穿着又大又长的衣服，看上去像个小大人似的，让人发笑。
（待续）
（图片来源于网络）
（写于2019年12月7日母亲九十五岁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