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故事 (二十四) —— 望子成龙(下)
导语:读书学艺,父母忧虑无计可施;生不逢时,龙凤无缘童趣满满。
二哥在家养病,需要父母精心呵护。刚放暑假,舅舅就捎信要三哥和我去他家,让父母有更多时间照顾生病的二哥。我们都爱去舅舅家,舅妈对我们极好,管吃管穿还带我们玩。舅舅脾气好,疼爱我们像自己的孩子一样。他爱喝点儿酒,有时醉了,就扶他去睡觉,觉睡醒了,酒也醒了。学校放假了,只有舅舅一家在那里,他家有一个弟弟和三个妹妹,我们要去了,一大堆孩子可热闹啦,天气好时我们在大操场上奔跑,下雨时我们就在教室里藏猫猫。
舅舅的团结小学距离鱼溪镇有几里路,在一个小山坡顶上,校门正对通向小山坡的大路。这条大路要经过山坡下的一个村民大院子,大院子里有一人家养了一条大黄狗,凡陌生人在大院子旁的大路上走过,它就跑出来咬人,可凶了。舅舅与农民的关系好,常来大院子家访,大黄狗认识他,不咬他,每次我们去他家,都是他在鱼溪镇路口来接我们。
“我明天就带妹妹去舅舅家,他来接我们吗?”三哥问母亲。
“他说可能有事不能来接,让你们自己去。”母亲回答道。
“我怕那条大黄狗,我不敢带妹妹去。”三哥胆怯地说。
“你们走公路嘛,过了鱼溪镇,就看见小河了,从小河过去,有一条小路通向小山坡顶就到了。”二哥给我们指了另一条路。
“那条小河又没有桥,只有十来个石墩子,我可以踩着石墩子过去,妹妹不行。”三哥接着说。
舅舅的学校后面,在小山坡脚下是紧靠公路的一条小河,河面较宽,河水不深,但也有两米多。二哥带我们走过一次,也是舅舅在公路旁接我们,我人小腿短,不能跨过石墩子,那次是舅舅背我过的河。
“你背妹妹过去嘛,”二哥想都不想就说了。
“我不敢。”三哥心虚地说。
“不行不行,让他背妹妹,两人都得掉河里去。”母亲马上制止了。
走这条路要过河,怕掉进河里,那时三哥和我都不会游泳,要掉进河里了准得淹死。走大路又怕大黄狗,被狗咬了会得狂犬病,那时候还没有狂犬病疫苗,染上此病必死无疑。三哥想来想去决定不去了,等舅舅有空来接我们时再去。
“三哥,我们就走大路,悄悄地过那个大院子,天气热,大黄狗会趴在树荫下睡觉,听不见我们的脚步声。”我想去舅舅家,怂恿着三哥带我去。
“去吧,走大路,胆子放大点,大黄狗真的来了就跑吧,”父亲拍了拍三哥的肩膀,给他打气。
母亲心里很矛盾:应该让我们去,正好锻炼一下;不应该让我们去,怕被狗咬了。无论母亲的心思如何,三哥和我第二天一早出门了,我满心欢喜、一蹦一跳地跟在三哥后面。不到一小时就走在村民大院子外的大路上了,我俩蹑手蹑脚、屏着呼吸、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几分钟后就过了大院子,正要松一口气,就听见身后传来“汪、汪、汪”大黄狗的叫声。
我正要回头看一眼,三哥抓着我的胳膊、冲我喊道:“快跑!”然后连拽带拉地把我拖着,跟他直奔山坡顶上的校门口。我们一头冲进了校门,三哥机智地把门立即关上。我俩背靠着门的里面,正喘着大气,只听门外“轰”地一声,之后是“嗷、嗷、嗷”了几声,没动静了。我俩用耳朵贴着门听了一会儿,确实没声音了,小心翼翼地打开门一看,大黄狗昏倒在门前,口吐白沫。
后来舅舅回来了,他和三哥把大黄狗送回到大院子的主人家。我们一直为大黄狗悬着心。几天后舅舅去了一趟大院子,回来后告诉我们:大黄狗死了。可怜的大黄狗,一定是追我们太猛,一头撞在门板上造成了颅内出血而死。尽管再也没有被大黄狗追得狼狈不堪逃跑时的恐慌,可我们的心里不好受,毕竟它是因我们而死。不过,从那以后,三哥不那么胆小如鼠了。
母亲从来没有忘记她年轻时有一副金嗓子歌喉,相信我们中一定有一个遗传了她的音乐天才基因。我的三个哥哥,很喜欢唱歌,但是,听歌者只能在左边听。我从小就咿咿呀呀、哼哼叽叽不停,不过,不能从头到尾完整地唱一首歌,因为高音上不去,低音下不来。她认为三个哥哥的左嗓子很难纠正,至于我是可塑之才,年龄小,音域窄没关系,它是可以通过练声而变宽的。
早晨天刚刚亮,母亲就把我叫起来,带我到山坡顶上去练嗓子:“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前几天她教我练,后来她就让我自己去练,她要为我们做早饭。我很乖,每天都去练嗓子,有时练得太认真了,忘了时间,还得三哥来叫我才知道该吃早饭了。
学校外边住着曾叔叔的大哥一家,就是曾大伯和曾大娘,他们有九个儿子和四个女儿,儿子的名字不是老虎、豹子、人熊,就是国义、英雄、豪杰等,一点都不像人名。这家的英雄与我一般大,有一次不小心掉进学校外的冬水田里,正好被坐在音乐室窗户上玩耍的三哥看见,他冲出去,跳进冬水田把英雄捞了起来,抱回我家。母亲为他们换了湿衣裳,还亲自把英雄送回他家。曾大娘为了感谢三哥救了她的儿子,一天带了一些新出土的冬笋来到我家。
临别时她对母亲说:“郑老师,最近山坡顶上有狼出入,有时我看见您的女儿向山坡顶上去,可要小心啊。”
“狼?你看见啦?”母亲半信半疑地问她。
“没有看见,可我听到狼的叫声了。”她认真地说。
曾大娘走后,母亲十分纳闷:这里是小丘陵地带,又没有大森林,哪来的狼呀!
那天睡觉前,母亲告诉我:“从明天起你不用起早去山坡顶上练嗓子了。”
原来曾大娘把我练声的“啊啊啊啊 ...”听成狼叫了!从那时起,我再也没有练声了。她的一句话,活生生地扼杀了一颗未来将冉冉升起的女高音歌唱家之星!唉,一声叹息!
母亲不让我练声了,除了会弹风琴,再学会一种乐器也很好。小提琴太贵也复杂,二胡相对简单就一弓两弦,母亲和舅舅都能教我。可是舅舅说我手太小,左手把不住琴弦,右手拉不开马尾弓,等我长大一点再学。这是小姨婆曾对舅舅说过的话。母亲不这么想,从小学起练的是童子功,手小可以滑弦把音和拉短弓就是了。小姨婆出嫁时留在蔡家的那把二胡,一直在舅舅那里,她也向他要了来让我用。
母亲用风琴为我拉二胡定音:C调的“哆、唻、咪、发、唆、啦、嘻,”她手把手的教我。三哥看到我们拉二胡,他也要学,母亲就一起教我俩。尽管我的手小,可我很快就把C调的七个音拉准了。三哥左手把弦右手拉弓正合适,可他怎么也拉不准音。三哥是左嗓子,自然听不准音,怎么拉得准呢!
“你一点乐感都没有,我的音乐细胞基因怎么没有遗传给你啊?”母亲叹气地说。
父亲正要出门去钓鱼,听见母亲这么一说,就笑嘻嘻地对我们说:“我就是标准的左嗓子,所以我从来不唱歌、也不玩乐器。”
母亲看着这父子俩,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对三哥说:“你还是跟爸爸学钓鱼去吧,这二胡不学也罢。”
三哥乖乖地把二胡给了我,跟着父亲钓鱼去了。
几个月后,我经过勤学苦练,刚好能拉一首完整的古曲“良宵”时,母亲发现我的左手五个指头中三个指头都被琴弦压出血印了,右手拉弓的手指也起了茧子。她心疼我,再也不让我拉二胡了,说等我长大一点再拉。唉,又是一声叹息。
在我六岁时,随母亲、郭孃、祝一姐去资中县城表姐家。表姐长得漂亮,普通话说得好,十几岁就进了县文工团成为报幕员、台柱子。一天她带我和祝一姐去文工团玩耍,团里有一位好看的邹姐姐在练功,她因一脚的跟腱受了伤,从中央芭蕾舞团退役到了这里。
她看我身材苗条、长胳膊长腿,拍拍我的头对表姐说:“我看这小女孩是块练功跳芭蕾舞的料。”
“好啊,就拜你为师,你教她吧。”表姐痛快地说了一句。
“一言为定?” 邹姐姐高兴地问道。
“一言为定!” 表姐回答她。
表姐带我们回到她家,把情况给母亲和郭孃一说,她俩举双手赞成。特别是母亲,很乐意让我练芭蕾舞,这样也可以使我单薄的身体强健一些。就这样,我跟着邹姐姐学练功,她教我怎样伸脖子、拉胳膊、压腿、下腰、转圈等,吩咐我每天早晨起床后都要练功。我家外面的音乐室,成了我的练功房,这里只有一台风琴,上音乐课时,学生自带板凳来这里,下课后这里就空旷了,是我练功的好地方。母亲找人抬了一架高低杠,放在音乐室的门边,供我练功用。
练了几年功后,我穿上大头舞鞋,可以跳芭蕾舞了。学校经常有文艺演出,礼堂的戏台子就是我的舞台。邹姐姐教我跳了好几支舞,其中“北风吹”和“万泉河水清又清”跳得最好,学校有演出时,我就跳这两支舞。
演出时除了母亲的风琴伴奏,还有一两位高年级的姐姐为我伴唱。平时练舞时我都是自唱自跳,等跳熟了后就与母亲的风琴合一两次即可。在演出时,伴唱的姐姐既不听风琴的节奏,也不看我的动作,经常是我跳完了她们还在唱,或者我还没跳完她们就唱完了。
“我下次跳舞不要她们伴唱了,”我不满地对母亲说。
“为什么?”她问我。
“邹姐姐说芭蕾舞是一种轻盈、舒缓、优雅的舞蹈,她们扯起嗓子喊,我跳舞时都找不到感觉了。”
“好吧,这确实难为你了。要是有一把小提琴为你伴奏就好了,可惜整个学校除了风琴,就只有二胡、京胡和笛子了。”母亲淡淡地对我说。
由于邹姐姐的推荐,我每年有一两次机会参加县文教局举办的汇演,每次演出后都得到好评,为邹姐姐争了光,母亲听到有人夸我也高兴。
在练功跳舞七年后,是我小升初时,父亲不许我再跳舞了,他说小学生唱唱跳跳没关系,上初中就要好好读书了,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嗨,我说了要“走遍天下”吗?我喜欢跳舞,不愿停下来,就去找母亲,希望她能支持我。可是,她与父亲一个鼻孔出气,她也说不练不跳了。
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问过我:长大想做什么?我告诉她: 想当一名纺织女工。她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就这点儿志向。那时金带场上街住有一人家就有一位纺织女工姐姐,她每次回家,穿着天蓝色的工作服,戴一顶圆形带花边的白色帽子,套一对白色袖套,还围一条带兜的白色围裙,美极了。我曾问过她:每天上班都做什么?她告诉我就是在车间里走来走去。一身漂亮的打扮,也不日晒雨淋,这工作好。其实我哪里知道纺织女工的辛苦:织布机连轴转个不停,纺织女工要三班倒,经常睡眠不足;由于身体长期走动和处于站立姿势,下肢静脉曲张是她们的职业病。
自从跟邹姐姐学了跳舞,觉得将来做一名芭蕾舞群舞演员也不错。可现在不让跳了,心中的郁闷无以言表。
母亲看透了我的小心思,劝导我说:“你爸爸是对的,唱歌跳舞只能是业余爱好,不能作为职业。”她接着说:“比如跳舞吧,该学习的时候都练功去了,跳到三十多岁就跳不动了,其它什么也不会,那时你能做什么呢?”
她说的自然很有道理,可我当时无法理解,仍噘着嘴,绷着脸,不能释怀。唉,又是一声叹息!
(2018年9月5日修改于原创发表https://mp.weixin.qq.com/s/tabJQCaD7dZaJpSrTq1hi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