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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故事(十四)—— 外婆的成份(下)

母亲的故事(十四)—— 外婆的成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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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说到账本,提醒了外婆。她在离开蔡宅时,担心这些账本会对当时被关在农会的大舅公不利,就把所有蔡家的账本,锁进了一个大木箱子,她把这个木箱子存放在张爷刘妈的房间里。在蔡宅被抄时,他们的房间没有被抄,但是也被农会的人查看了一番,也有农民看见这个上锁的大木箱子,询问刘妈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刘妈说是张爷的工具等宝贝疙瘩就敷衍了过去。在蔡宅被毁后,张爷刘妈搬进楼房时,这个大木箱子自然就随他们搬进了新家。

“我有证据证明我不是二皮子地主,”外婆很平静地对农会主席说。

然后她对在场的周二哥说:“你去把刘妈家的那个大木箱子抬来。”

周二哥叫上另一位农民去了刘妈家,把大木箱子抬到了农会。打开箱子后,好家伙,几十本账本整整齐齐地放在箱子里,还按年份排列着。这是这么多年来,外婆经手蔡家的全部账目都记录在册。农会主席又找来学校的校长和几位老师,一本一本地查看账簿,农会的人在旁监督,外婆也在其中,随时回答他们的问题。一周后账簿查完了,发现蔡家的账目一条一款,一进一出,流水账也好,明细账也罢,不管是数字,还是文字,都是工工整整,有条不紊,连年、月、日都记载得一清二楚。不但没有找到外婆是二皮子地主的证据,反而找到了外婆是劳动者的证据。这些账簿全都是外婆亲自记录下来的,一笔一划,一纸一页,倾注着她多年的心血、映衬着她忙碌的身影、凝聚着她辛勤的劳动、展示着她敏捷的思维、透视着她严谨的风范。显而易见,外婆在蔡家就是一个账房先生。

话也问了,账也查了,农会的人激烈讨论着对外婆的处理。周二哥力争说服农会的人:她原本就是教书先生,回到蔡家后就是一个管账的,是靠她的劳动吃饭的。

多数农会成员同意周二哥的意见,只有农会主席还有微词,他说:“不管怎么样,她是蔡家的长女,自然也是享受地主的待遇。”

周二哥马上指出:“《土改法》有明确的规定:占有土地,自己不劳动,或只有附带的劳动,而靠剥削为生的,才能叫做地主。她不占有土地,只为蔡家管账,是靠劳动为生,不可能划为地主。”

农会主席再也没有词了,起身对大家说了一句:“那你们就按照《土改法》的规定,给她一个阶级成份,把她放了吧,”说完就离开了讨论现场。

根据外婆的情况,农会讨论结果是把她划为城镇贫民。《土改法》明确规定:贫民是指一切依靠自己劳动为生活,是城市、乡村及小市镇中的无产者,亦相应的分配土地或房屋等。贫民就是穷人阶层,跟农民一样,所以农会当即释放了外婆。

外婆从小黑屋里走出来,她没有马上离开农会,周二哥上前问她为什么还不走,她若有所思的反问道:“走?我应该去哪里?我早就没有家了!”

周二哥想了想,她既然是城镇贫民,农会至少应该分给她土地和住房才对。经农会决定,把中街邮局后面的一小一大的两间瓦房分给外婆居住。临街这面,邮局紧邻茶馆,在邮局和茶馆之间有一条窄巷子,从窄巷子往里走,先进入小房间,然后走进大房间。大房间有一扇后门,紧靠后门有一个石板和泥做的灶台,在灶台旁边胡乱堆了一些干柴。从后门出去是十来个石梯台阶,走下石阶就是金带场主街的背后,那是一望无际的麦地和稻田。因为这两间瓦房在中街的后面,后来大家叫它“后房子”。

外婆不会种地,她对农会说:“我不要耕地,请把蔡家在龙家湾的那块墓地分给我,使离世的蔡家人有家的归宿感。” 农会同意了她的请求。

周二哥问她:“你没有土地将来怎么生活?”

外婆说:“我有儿有女还有一双手,饿不死!”

看到周二哥一副亲切关心的样子,外婆笑了笑又说:“琏君和开钦教书,每月有工资送回来养孩子,我也就不愁了。”

“那我就不担心了。” 周二哥也笑了笑说道。

就这样,外婆以城镇贫民的无产者身份,从农会分到了后房子和墓地。

有了贫民这个阶级成份,外婆可以去农会要求回到破损的蔡宅,捡回一些可用的物品。外婆和母亲把从蔡宅搬回来的家具布置后房子。在小房间里安放了两张小床供小孩子们睡觉;还有一张小书桌和几把小椅子,供孩子们读书用。大房间里安置了一张大床和一张小床供大人们睡觉;有一高一低的桌子,各配有靠椅和板凳,供大人小孩吃饭用;还有一个长方形的红木大柜子,它有一米半宽、一米半高、两米长,用这个大柜子装大米是不长虫子的。另外还捡回来一些可用的书柜茶几、旧衣布料、锅碗瓢盆等。不管怎样,一个简陋而整洁的蔡家后房子又立起来了。可谓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后来外婆在后房子的后门石梯台阶的两边种稙有核桃树和橘子树,它们生长得很好,两三年后就开花结果。核桃树生长到十几米高,枝覆叶盖,每到金秋,硕果累累,青桃又大又圆,结满枝头;橘子树生长得像大雨伞,枝多叶厚,每到初冬,红橘似火,酷似灯笼盏盏,堆满树梢。每当母亲看着外婆带着孩子们收获果实时,情不自禁地想起她小时候在蔡宅时的情景。为了吃到那新鲜的青皮核桃,她的全身上下常被核桃皮汁弄得脏兮兮的。

由于在金带场又有了安身之处,外婆带着大哥二哥就留在这里生活;母亲只身回甘露寺小学去教书,每到周末就回到金带场与他们在一起;父亲也从铁佛场回到这里与家人团聚。在确定外婆不是地主后,大哥那绷紧的脸、锁紧的眉终于舒展开来,又露出了那童真般的微笑。他刚到了上学的年龄,就读于金带场小学。与甘露寺相比,他更喜欢金带场。这里再也看不到地主被一脚踢死的恐怖场面,因为血流漂杵的土改运动已经结束了。

正当土改运动尘埃落定时,外婆得知西仁还没有着落。原来周二哥把西仁送到龙家湾表叔公家后,表叔公就听说大舅婆去世了,没有人再来把她领回去,于是认为农会便条上写的“暂养”将变成“永久收养”。他不愿意收养一个“反革命”的女儿,找了几条理由说他家不能让她住下去了,传书带信给农会把她带走。外婆听到这个消息后,马上把大哥二哥送到刘妈家,一刻也不停地去龙家湾接西仁。

快到表叔公家时,外婆远远就看见有一个小女孩坐在通往表叔公家门的大路上,心里想着:她就是西仁吧。等走近一看,果然是她。外婆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西仁:她的脸和双手全是泥,黄皮寡瘦,肚子扁扁的,看来她在这里从来也没有吃饱过;她的衣服又短又小,裤子又破又烂,穿一双发黄的破旧绣花鞋,有两个脚趾头露在外面;看上去跟街上讨饭的乞丐没有两样。

还没有等外婆开口,西仁就跑了过来,“大姑,你是来接我的吗?表叔不要我了,他叫我走,可是我不知道去哪里?”

说完抱着外婆的腰间,一头埋在外婆的胸前,“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太让外婆心疼了。

外婆弯下腰把她搂在怀里,擦着她脸上的泪水,亲切地对她说:“西仁乖,不怕啊,大姑就是来接你回家的!”

“表叔说妈妈死了,我没有家了,”她十分沮丧地对外婆说。

“你当然有家,大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们现在就回家。”外婆肯定地告诉她,说完也泪如雨下。

姑侄俩正要动身往回走,正好跟从地里干活回家的表叔公夫妇打了个照面。

表叔公点头哈腰地向外婆打招呼:“大姐,您来啦。”

外婆看了表叔公一眼,对他俩说:“西仁怎么说也是蔡家的骨肉,她也叫你们一声表叔表婶,你们怎么就如此不待见她!”

外婆接着说,“这么多年来蔡家待你们可不薄,你们每次赶场上街到蔡家,那一次不是让你们吃得肚滚腰圆! 那一次又让你们空着手走出蔡宅?每一次都是给你们穿的吃的用的大包小包地提回家,… ”

外婆数落着,就看那表叔公夫妇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俗话说得好: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们可好,连一点旧情都不念!”

外婆说完转身牵着西仁的小手,对她说:“西仁,我们走,这种忘恩负义的亲戚不认也罢。”

在离开龙家湾之前,外婆带着西仁去了蔡家的墓地,这里掩埋有蔡家的四位亲人:老外公、老外婆、大舅公和他的遗腹子小女。

外婆告诉西仁:“记住这些离开我们的亲人,在每年的清明时节常来悼念,他们不但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也会保佑我们平安。”

西仁是懂非懂地听着外婆的话,然后给每一个墓碑和坟头磕了三个响头,就随外婆离开了龙家湾。

外婆带回西仁后,把她洗梳一番,换了一身素色合身的干净衣服和一双新鞋,西仁看上去可爱俏伶极了,嘴上总算挂着笑了,她很喜欢大姑的家。大哥二哥已经从刘妈那里回家了,他们称西仁为二孃,可西仁只比大哥大两岁,以前在蔡宅时他们就是在一起玩耍的好伙伴,三个孩子一见面,就高兴地抱在了一起。西仁和大哥一样,也去金带场小学读书。

刘妈比外婆大一点,她俩感情像姐妹。后房子距离刘妈的两间楼房很近,刘妈经常来后房子帮助外婆照看小孩子,孩子们也喜欢刘妈,常去她的楼上玩耍,有时还跟着刘妈去张爷的面馆调皮捣乱,也讨个馒头、要碗面吃。

外婆看着一蹦一跳、背着书包去上学的西仁和大哥,怀里抱着二哥,心中甚感欣慰,可算是云开雾散躲过了一劫,还为蔡家赢得了在金带场的新家。从此,外婆带着蔡家的后生在后房子开始了新的生活。

(修改于2018年3月1日从原创在:http://mp.weixin.qq.com/s/hwB6WAtZJd_W9KgQQQTpvQ )

(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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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春之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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