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故事 (十)—— 鲜花插在“牛粪”上（上）

民国时期教师实行聘用制，在每学期快要结束前，由校长颁发“续聘书”，教师拿到续聘书，下学期继续在该校任教；如果没拿到续聘书，下学期的饭碗就不保了，就要申请别的学校。每学期教师应聘的竞争非常激烈，每年的六月和腊月，是教师们东奔西走抢聘书的时节，称作“六腊战争”。母亲从资中师范学校毕业后就被金李井学堂的邹敬文校长聘了。邹校长与蔡家是世交，曾是母亲的老师，对她甚为了解。加之母亲讲课认真，为人谦和，歌也唱得好，学生们都喜欢她。她在此任教以来，还没有换过学校。

一天，从铁佛中学来了一位老师，是邹校长请来为学校画墙壁画的。他跟邹校长是朋友，邹校长亲切地叫他开钦老师，其实邹校长比他年长一辈呢。他中等个子，二十岁出头，瘦瘦的，黑黑的，其貌不扬。在鼻梁的中部有一个凹豆，可能是小时候“出水痘”留下的。不过两眼虽小，却深邃有神。他来这里没几天，就看上母亲了。不过他很有自知之明，不敢直接去找母亲说要好的事，怕当面被拒绝后难堪。他找到邹校长帮忙，邹校长乐于做媒，认为他年轻有为，母亲花容月貌，他们正是“才子佳人”呢！

母亲听邹校长一说，有点难为情。

邹校长开导她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接着说：“现在主张自由恋爱，他怕你不乐意，就叫我来先跟你说一声，你们先互相了解一下，双方感觉合适后，再谈婚论嫁吧；如果感觉不合适，也可以做朋友嘛。”

“好吧，”母亲点了点头，答应邹校长先与他交往。

这幅墙壁画本来一周就可以画完，开钦老师整整画了两周。这期间，他一见母亲得空，就上前搭讪；没事有事就找母亲，帮他缝个钮扣什么的；有时还邀请她下馆子。因为是邹校长介绍的，母亲礼貌地对待这位爱慕者。经过几次闲聊后，她发现他貌不惊人，却满腹才华。他高中毕业，在铁佛中学主教数学，还兼教历史、地理和图画。他不仅能随口说出狄仁杰是公元630年－700年间唐朝历史人物，当过宰相，断案如神，出生于一个官宦之家，高祖狄湛，祖父狄孝绪，父亲狄知逊等；而且连世界上最小的国家像梵蒂冈或摩纳哥等，他都能准确地说出这些国家的地理位置、领土面积、人口、气候、物产、宗教等。他的板画和墙壁画是一绝，他能把地球仪按比例放大画在一面墙上，活龙活现，好像还能转。所以，经常有校长请他为学校画板画或墙壁画。

自从开钦老师回到铁佛中学后，母亲几乎每周都收到一两封他的来信。他会画画，自然字也写得漂亮，母亲喜欢读他的信。他在信中写的，大都是母亲感兴趣的事情，天南海北、古今中外无所不及。他也提到他的家世。

他来自高楼场倒石桥乡下的钟氏宗族。钟氏宗族是早年在著名的“湖广填四川”时由广东迁入四川的。湖广填四川是指发生在元朝末年到明代洪武年间和清代顺治到乾隆年间的两次大规模的湖广（现今湖北与湖南、广东北部）、江西、福建、广西等十几个省份的的居民迁居到四川各地的移民潮。

在他八岁时，父母双亡，有一哥一姐一弟一妹。哥哥大了，自谋生活；他由姐姐抚养；弟妹很小，由家族的一个叔叔收养了。他的姐夫在甘露寺镇上开糖厂，家道殷实，姐姐姐夫非常宠爱他，他可谓是在蜜糖里长大的，没有吃过苦受过难。其实他高中毕业后可以上大学，他放弃了，找了一份教书的差事自食其力。当时姐姐已经有一双儿女：印长和碧仙，他们还很小，他对姐姐说,您已经把我抚养大了，不用再花钱供我念大学，把钱攒到送兄妹俩上学吧。他还常常寄钱给姐姐补贴家用（其实姐姐都给他攒着等他结婚用)。

慢慢地母亲对他颇有好感，佩服他怎么懂得那么多。其实他说的那些历史的人和地理的事，母亲都学过，学的时候成绩也是顶呱呱的，怎么就不能像他那样说起来头头是道，娓娓而谈。母亲思来想去，终究不得其解。最后她认为：他记性好，可能跟他从小就吃糖有关系。都说“糖保肝”，没听说“糖养脑”。总之，母亲开始喜欢他了，常常去问学堂管收发信件的大爷：有没有信给她。

母亲盼望来信这一举动，很快就引起了学堂里两位年轻男老师的注意。一位姓李，个子高高的，长的挺耐看，风流倜傥；另一位姓黄，白净净的，有点发福，还戴一副金边眼镜。他们发现母亲有相好了，这个相好就是前一阵子来学堂画墙壁画的开钦老师，还听说是邹校长做的媒。他们的心里太堵得慌了，一起去找邹校长说个明白。

李老师责问邹校长：“校长，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

“我那里有啊！你们又没有说喜欢她，” 邹校长回敬道。

“校长啊，如花似玉的美人，谁不喜欢！”黄老师回答道。

邹校长笑了笑，拍了拍他俩的肩膀说：“名花有主了，你们就别惦记了啊。”

他们还在报怨邹校长偏心。如果当时中国也像十七八世纪欧洲盛行的“一怒为红颜”去“决斗”的话，开钦老师肯定不是他俩任何一位的对手。

开钦老师除了给母亲写信，偶尔也在周末来看望她，这使她很高兴。他一到来，自然是邹校长接待，邹校长还请他俩下馆子。

在他来之前，邹校长就给李、黄两位老师打招呼：“你们都是君子，可不能小心眼儿。开钦老师来看她，你们对他要客气一点。”

李老师嗤之以鼻，说：“那能呢，这点君子风度还是有的！”

黄老师接着说：“他们要结婚了，我们就是她的娘家人，他得叫我们大舅子。”

这话把大家逗乐了。

在第二年的暑假之前，开钦老师提出要去金带场的蔡宅见蔡家人，母亲觉得是时候带他回去见家人了，他们说定一放暑假就去蔡宅，然后一起去甘露寺他姐姐家认门。母亲写信回家通报了一下，在信中简单介绍了他的情况。母亲也跟他简述了蔡宅和蔡家的情况，告诉他蔡家的规矩不多，他也不用那么拘谨，随和、自然就好。

小姨婆非常重视他的拜访，因小姨公去外省跑生意短时间回不来，她就带着几岁的儿子钦及回到了蔡宅。两位舅公家里有事没有回来。自从小姨婆出嫁、老外公过世后，蔡宅很清静，很少有热闹的时候。开钦老师的到来，蔡宅上下又忙碌开了。那天他们到家时天色已晚，晚饭后，他就在中厅的左厢房里休息了，母亲与小姨婆和外婆聊了很久才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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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