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故事 (二) —— 书香之家

外婆回到蔡家后，一想到外公撇下他们孤儿寡母，就忍不住伤心落泪。母亲还小，不懂男女之间“情未了，人已去”的感受，只知道外婆的泪是为外公流的，母亲对外公的恨，就这样种下了。

蔡宅在金带场镇上的上街，是坐北朝南、前后两院的十几间青砖大瓦房。前门正中上方是砖雕“蔡宅”的牌匾。从前门双扇木质铁皮包裹的大门进去是前院，前院中央是一条青石小道通向后院，小道的两旁是两棵高出房顶的、枝叶茂盛的核桃树。前院住着张爷和刘妈夫妻俩，张爷主管厨房和采购，刘妈打理房间和洗浆等。除了他们的居室，还有厨房、水房、柴房、储藏室等。后院有两层，一层是主人们的房间，二层的前楼是书房，后楼是绣楼。后院的中央有一棵两层房高的黄桂花树，每年八月花开时，街坊四邻都能闻到香气。前后院之间还有四个房间：饭厅、客厅、两侧的厢房。房间里的装饰既简单又整洁，室内摆设的桌椅板凳、床柜茶几等，都是清一色的、精雕细琢的红木家具。蔡宅前后两院除了正门外，还有两个侧门和一个后门。蔡宅比不上郑家大院宽大而阔绰、豪华而气派，但也是相当别致而讲究、幽静而舒适的。

老外公老外婆除了蔡宅外，在乡下还有十来处房屋、土地和农田，由佃户居住在那里，打理日常事物和耕耘播种，一年四季的粮食蔬菜瓜果等，由佃农络绎不绝地送到蔡家来。老外公是一位开明人士，而且谦和、慈祥、平易近人，主张男女平等、以德育人、以法兴邦、以俭治家等观点，推崇“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教育至上的思想。他年轻时是当地有名的富家才子，被老外婆的父母相中，把闺女从资州的舒家桥嫁到了蔡家。蔡家不是大户，但也是殷实富庶。

中国自隋唐至明清实行开科取士的1300多年间，资州出了两名状元。一名是南宋绍兴二十一年（公元1151年）辛未科状元赵逵。另一名是清朝光绪二十一年（公元1895年）末代文状元骆成骧（1865—1926）。骆状元是资州的舒家桥七里沟人，中举后官至山西提学使，民国元年，任四川省议会议长，后执教于四川法政学校、成都高等师范，曾任四川高等学校（前四川大学）校长等，一生致力于教育事业。这位骆状元是老外婆的表舅。老外婆倍受家族的影响，读过私塾，识文断字。

老外公老外婆膝下有两儿两女，外婆排行老大，下有一个妹妹和两个弟弟。大舅公和幺舅公都就读于四川高等学校，大舅公是政治系，毕业后在成都为官，他和大舅婆育有四个子女，加上随从和佣人一大家子住在成都市提督街3号。幺舅公是英文系，毕业后在成都、资州等地学堂里教英文，他和幺舅婆无儿女。外婆和小姨婆都考取了资州师范学校三年制的高师班，她们从师范学校毕业后，都去了老外婆的老家舒家桥的学堂教书，是有名的“大脚”蔡氏姐妹。在外公迎娶外婆之前，她是学堂里漂亮的女“先生”。

外公也就读于四川高等学校，是法律系，比两舅公年长几岁，正好与外婆同岁。三公子成为同窗好友，在暑寒假时就聚在郑家或蔡家，吃喝玩乐、谈天说地。外公每次到蔡家，都忍不住要多看外婆几眼。外公对外婆爱慕已久，他一毕业就催促郑家到蔡家来提亲。当时他在大军阀吴佩孚手下当差，在与外婆大婚后不常在家，可是每次回家时，都会买些金银手饰、真丝绸缎等来讨外婆欢心，夫妻恩爱有加。可惜好景不长，自从外公离家出走后，这一切就结束了。

母亲自三岁起、舅舅自半岁起就住在蔡家。老外公老外婆非常疼爱兄妹俩，还帮着外婆照顾他们，他俩也为蔡家增添了不少童趣。大舅公不常回家，只有逢年过节时，带着妻儿回来。平时经常差人给家里送些贵重东西和稀罕物，比如镀金大吊钟、燕窝、日本花绒、羊毛皮袄等。幺舅公夫妻和小姨婆都是教书匠，每月都要回家看望父母，常带些糖果和糕点回来孝敬老人，其实这些糖果和糕点都被兄妹俩吃了。在学堂放暑寒假时，他们都住在蔡家。所以，蔡家每年最热闹的时候就是夏天和过年，也是妹俩最期盼的时节。

母亲最喜欢书房、绣楼和核桃树。书房又宽敞又明亮，有好多书，老外公常在这里教她认字、画画、讲故事，最爱听老外公讲“聊斋”里的鬼故事。绣楼里有几架绷子，都绷着白缎子，五颜六色的丝线、纸、笔、针和小剪刀等装在木盒子里，在一张长条桌上放着一些绣好的丝巾、布兜、鞋面以及质量尚好的真丝绸缎料子等。这里曾是老外婆教外婆和小姨婆穿针引线的地方，母亲也吵着要学，老外婆就说：“你还小，学不了！”每年的秋天，核桃树硕果累累，结满了枝头，张爷和刘妈就带着母亲收获果实。为了吃到那新鲜的青皮核桃，她的全身上下常被核桃皮汁弄得脏兮兮的。

祖孙三代住在蔡宅，也算是衣食无忧，其乐融融。可是幺舅婆对此颇有微词。在一个酷暑的下午，她在前院跟手上抱着舅舅的刘妈嘟啷着说：“嫁出去的女就是泼出去的水，哪有再回娘家住着不走的道理！”她的话音刚落，正看见外婆从前门进来，一脸严肃地向她走来。

(修改于2017年12月1日从原创发表在：http://mp.weixin.qq.com/s/QmBp8xakT3_RZ3afJGmp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