踱步中学考场的感言
墨尔本在疫情两年中创造了262天世界最长的封城记录之后,十月底终于解封。中小学第四学期全面复课。不幸的是在家上了大半年网课的孩子们一回到学校就赶上期末考试,我也因此被一家学校叫去监考。
今年监考的人奇缺,因为进出学校的成年人要有打过两针疫苗的免疫证书,没有打完疫苗的不能去学校工作;而一些打过疫苗的人因为要接触没有打疫苗的学生也不愿意去。这两年我常在这家学校代课,学校找来,正好我在家憋得难受,就欣然答应了,一连做了十来天。
澳洲小学生是没有考试的,初一、初二的学生也只有课堂小测验之类的Tests。Examination(考试)这个字眼儿要到初三年底才会正式出现在澳洲学生的字典里。
我去这家学校监督的几场考试是9年级到11年级(初三到高二)的年级统考。主考场设在体育馆内,空间大,可以在保持课桌合理间隔的条件下坐下整个年级的120名学生。监考老师的责任包括发卷、收卷,考试期间在考场走动,满足考生对文具,纸巾等的需求,还有就是监督她们去洗手间。
疫情的特殊要求除了课桌之间要保持适当距离以外,老师和学生都要戴口罩,每场考试之后要用消毒液清理课桌和椅子。
以前在学校偶尔我们有空堂时也会被叫去监考,学校不同,但规则大同小异,这家学校也没有稀奇。对监考老师最大的挑战不是事情多,而是没事做。中学的考试一般在75分钟到135分钟之间。其中包括考前15分钟读考卷时间,学生可以在这期间提出问题。一旦考试开始,就很少有学生找麻烦了,可老师们也不能坐着不动或看书、看手机之类,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来回走动。我算了一下,一场75分钟的考试下来我可以走3千步左右。
监考无聊,所以我常常踱步时观察考试的学生们以打发时间。。。
丢盔卸甲的考生
9-11年级的学生在校考试是要穿正规校服的,第四学期已经开始换夏季校服。我监考那十来天天气还挺凉的,时有风雨。体育馆为了通风,四处的门都开着,走来走去也要穿羽绒衣才不觉得冷。孩子们的夏季制服是很薄的连衣裙,如要保暖可以套上西装外套和毛衣。可是考试一开始,女孩子好像就顾不上了,毛衣、外套丢了一地。到了下半场索性有的把鞋子也脱了,还有的盘腿坐在椅子上, “裙” 不蔽股,淑女状尽失,好不狼藉。好在监考的多是女性老师,看惯了种种看不得,能做的就是不停为冻得涕泗横流的学生递上纸巾。
可怜的中国小留
监考的老师们没有答疑的责任,但是监考十年级的考试时我却常被一个中国女生问到,主要是她看不懂英文题目。这个孩子我以前代课教过,广州来的小留。她先后出现在我监考的英语、数学和家政三门考试中。考英文的时候她频频去厕所,每次在里面待很久,她说她有考试恐惧症,太紧张所以肚子疼。那场考试是一个半小时,我看她只答了一半的题目,其余的时间就在考卷上涂鸦。这孩子的漫画儿画得还不错,想必天分是有的,只是不在数理化上。
考数学那次她更是一塌糊涂,几次我路过,她都举手求助,要我帮她翻译题目要求。我征得主监考官的同意帮了她,但她仍解不出。本来以为英文数学不是她的长项,可考家政的时候她几乎交了白卷儿。我悄悄问她为什么不答,她说这门课她没准备,反正明年不学了,任其当掉。
这孩子以前同我说过父母送她出国的原因就是怕她在国内考不上大学,如今来了两年,因为疫情也没回过国,一年到头寄宿在学校,想想也挺可怜的。看她那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不难想象课业也是荒疏了的。这家学校中国留学生不算少,同年级就有十来个,我走走看看别的中国孩子都还好,她这个水平的不算多。
一个叫“天空”的孩子
“天空“是从这个女孩子英文名字翻译过来的,她也是个华裔,有一半华人血统。疫情之前我教过她一个学期,那时她上八年级,中文学得不错。”天空“有着混血女孩子的漂亮,脸蛋白里通红,黑棕色的头发帘儿下面忽闪着一对明亮的大眼睛。她功课好,还喜欢运动。
八年级时她有两个同班好友,一个叫玉儿,另一个叫茉莉。从名字就能听出东南亚人的味道,恰巧二人也都是亚欧混血儿。三个女孩子都精灵一样的聪慧,对我这个中文老师也有一种天然的亲近。上课的时候她们总坐在一起,课间和放学在校园里碰到也总是三人扎堆儿。
考数学那天我看到玉儿和茉莉双双走进来,玉儿在我负责的一排第一个座位坐下,按姓氏发音排位,茉莉走到这一排中间的一个位子,分开时俩人还打了个OK的手势为彼此助威。当时我想两个出现了,应该马上能看到“天空“,可是直到考试开始也没看到。
考完试学生陆续离场,我在清点考卷时意外发现了“天空“的名字。原来她还在玉儿她们的班上,奇怪怎么没见到。
十年级的数学要考两场,第二天同一个时间还有一场。那天我特别留意找她,可还是没能一眼看到。
考试开始了,我在那几排巡视,在茉莉身后的第二个座位看到了“印着“天空”名字的学生证。我放慢脚步从侧面看去,怎么看都不像。这个女孩子低着头答卷,侧颜肤色暗淡,双肩瘦削,挑起松松垮垮的制服外套,握着笔的小手呈青紫色,骨节凸起。。。难道?我心中一沉,又悄悄确认了一下学生证上的名字,姓和名都对,毕竟叫这个名字的人并不多,是我认识的那个“天空“无疑了。只是这孩子瘦的脱了形,裙子下面露着的两条小腿,与干柴无异,难怪我没有认出她。
学生的健康信息我当然是无权问津的,但不用问也知道如果不是患了神经性饥饿症,那么她一定是生了别的病。
整场考试我一直关注“天空“的状态,令我欣慰的是她在90分钟的考试里始终没有停笔,身体语言专注沉着,也没有去过洗手间。我希望是自己想多了,也希望这个孩子的天空仍然是晴朗的,既便有过阴霾 也能赶紧过去,让阳光重新照亮她的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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踱步考场,浮想翩翩。我忆起了当年自己考试的心态:有的孩子视考卷如佳肴,甘之如饴,好像当年我考语文的状态;有的孩子视考卷如干面包,难啃强咽,我记得以前高中考数学时偶尔有这样的感觉;有的孩子面对考卷如读天书,一脸茫然,那绝对是当年我初二考物理时的表情。。。
我的人生经过了一次次的大考小考,也一次次设置大考小考给别人,如今终于可以置身世外。看着眼前初入考场的孩子们,人生起步,我心中或有担忧,但更充满对她们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