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自述

爱写和爱说其实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爱八卦，无非不同途径而已。如果一个家庭妇女东家长西家短是是非非口舌不断很容易被冠以八婆的罪名。

那些八棍子打不出一句话的人也未必好到哪里去。比如说我自己，平时不言不语温和谦让，伪装很好，转过身来拿起手机，两个大拇指一通乱敲都是家长里短鸡零狗碎。

我说的当然不是包括文化名人的自述，哪怕提起来自己哥哥吸食鸦片嫖娼败家因为是名人也是无可厚非的。

写这么多无非就是想摆明我认罪态度，深刻认识到我自己只是个软弱，人品有问题的低级知识分子。

在我爸爸的兄弟姐妹里面，伯父和小姑是我父亲最关心的人。伯父是存活下来的家中老大。爷爷奶奶一共生养了大约十个孩子，可惜前面的尽数夭折，存活下来的只有五个孩子。那时候的孩子大多散养在外面，家长每天为五斗米操劳不怎么管，我爸每次惹祸了，就去找大伯父。长兄如父，大伯父也许是打一架，也许是低三下四给人说好话，事情总能摆平。我爸常提起有一年南方突然奇冷，还下起了百年难遇的小雪，他没穿鞋子冻得不敢下地，是光脚的大伯父背着他回家的。

之后我爸学了手艺，进工厂做了工人。我大伯父在老家做了一辈子农民，老实本分，并没有什么可记录的。

从我记事起，伯父一家三口住在院子一侧的两间泥房里，和我爷爷奶奶小叔以及未出嫁的小姑，不但鸡犬相闻，就连打个喷嚏都听得到。平时来往却仅限过年过节一起吃顿饭。

我伯母没脾气的人，不冷不热，在家从来就是一个隐形人。过年过节也只是过爷爷奶奶家吃，在一边木讷的站着，什么也不做。奶奶说她是来做客的。她也不恼。依旧站在一旁不出声。只是偶尔小声管教一下她自己的孩子。伯母这个人我也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可以记录的。哦，有一件，有一年她见我对一只白猫爱不释手，抓起小猫的后背敏捷的装在袋子里，给我带回了家。她作案时动作流畅简单，只给了我一个眼神，没有多余的言语。

我小姑是个身材脾气都说得上巨大的女人，小时候我很怕她。她没读过书，从小在厨房猪圈忙碌，洗衣做饭，张罗一家人的生活起居。做饭的时候要我去拿点什么，小孩子动作慢了点她就举起锅铲勺子敲脑袋。小时我不爱吃带根的菠菜，有一次她逼着我吃，一大碗都只看到红乎乎的菜根，实在是难以下咽，又怕她打人，只好硬着头皮吃，吃到一大半眼看要。吃完了，突然我就吐了。菠菜牵丝带缕一截在嘴里一截在喉咙里，可以用惨烈两个字来形容。此后很多年别说要我吃菠菜，看到菠菜我都想吐。

然而小姑并不坏，她只是个苦命的人。听到家人说她出嫁的时候我欣喜万分。心想以后不用怕她管我了。出嫁那天，她还去理发店稍微打扮了一番，化了妆，头上戴了百合花，她个子极高，那天还穿了一双大红色的高跟鞋，人群里只看到眉毛粗粗脸蛋擦得雪白的新娘。

她嫁到一家独生子家庭。姑父从小被惯着，只生得奸懒馋滑，每天只是混着日子，嘴上更是没有个把门儿的，信口开河，就算他一本正经表情严肃的时候许下的承诺，你仍然不能信，因为他很快就会忘掉所说的一切，过后你找他兑现的时候他只会笑嘻嘻的说：啊，那个，下次吧，我说了吗？我不记得了呀！下次啊哈哈哈

小姑没读过书，只是一味的任劳任怨再加上撒泼放狠话。虽然她自己也找不到任何方向，但她撞上了好时代，靠着吃苦耐劳的品格做建材生意，也算过上了更好的生活。

她身边的男人依旧吃喝玩乐不务正业，成日只管低三下四伸手管老婆要钱。他母亲也是个厉害人物，每次听到小姑骂她儿子没出息听不下去了就把她儿子叫过去，卯足了力放开嗓门再训斥一番他儿子，大意是你还是个男人吗让个女人每天骂孙子一样骂来骂去你怎么那么不要脸啊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啊就不能管管你老婆那张嘴啊有的恶女人就是欠揍。我小姑父惯看江上风景，一脸陪笑的说，自己家里人说几句有什么啊。这要是在外面，市长他儿子也不敢惹我，前几天市场上的新疆人刀子拿出来了，我怕了吗？我上去一巴掌没把他打趴下，我说孙子！你给我。。。。。

那边听到母子两的对话，火气也被扇起来了。孙子，你给我过来，我是瞎了眼找了你这么个窝囊混球。于是小姑父又陪着笑那边继续受着，认错很快，坚决不改。

他们一家人各种吵闹并没有什么负面影响，倒是因为小姑既能挣钱又会管家，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说起来我的小表弟，粉雕玉砌唇红齿白十分招人喜欢。每次见到，小姑父都会兴致勃勃的要他背诵一首唐诗。他也口齿伶俐背诵得有摸有样，人前人后很有礼貌，看得出他们家是真疼这个宝贝儿子。我妈说她家的儿子像古代的闺女，轻易不放出去玩的。

日子就这么过着。如今表弟也大了。有段时间惊闻他得了怪病，不肯去上学，把家里的镜子全砸了，说是嫌弃自己丑陋。

去年回去看到了他们一家。他家奶奶还是那么热情。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说起来表弟她才突然悲从中来，用干枯的手不停擦拭干涸的双眼，说这孩子突然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见人。我正想安慰几句她又已经毫无遇见的切换到别的话题上了。

小姑变了许多，不再那么生猛，嗓门小了，话也少了。不知道这几年经历了什么样的锤炼。

小姑父一点变化都没有，喝了几杯酒，嘴巴好像就不是他自己的了，开始漫无边际的吹嘘。你去欧洲我给你100万，你去给我买个房子。以后我带你小姑去那边养老去。这几天你就住我这，我的保时捷给你开。

我也没客气，就说好。我还没开过保时捷，钥匙呢。

这时候小姑父猛一楞说，还没买。早就想买去，还有几套房没出手，哈哈哈。

在一旁的小姑也不骂他，只是不停给我碗里添菜。我想起来小时候被她逼着吃菠菜的事，我问她还记得吗。她吹了一下碗里的热气，淡淡的说早不记得了。